方纔在門外,她發現一旁的地上擱着一把正在滴水的油紙傘,淡淡的青綠之色,倒不似男子之物。
她將傘拿起,問道:“這是侯爺的傘?”
楚雲都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半晌纔回:“……嗯。”
陸知酒抖落了一下上面的雨水。大概由於他剛纔來得心急,這把傘收起後被隨意丟在那裏,半副傘身被濺上雨水,她就想着將它往裏放放。
誰知,自那傘放在了角落,他們在屋中坐下後,楚雲都便時不時朝那看一眼。
陸知酒本並未在意,見他這樣,也生了些許好奇。
待到真的將注意力放在傘上,倒還真的想起了些什麼。
她嘀咕:“我爲何覺得,這把傘有些眼熟?”
“…………”
楚雲都收回目光落在陸知酒身上,置於腿上的手微微收緊。
“對了,”陸知酒一手託着下巴,看上去恍然大悟的樣子,“這不是我送給……蘇棠副將的嗎?”
聞言,楚雲都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很莫名的表情。
這蘇棠,曾是楚雲都手下的一名女副將,武力高,性格豪爽。多年之前曾被安排了一閒活,在左相府中教來此聽學的官宦小姐們防身的腿腳。
陸知酒便是那時認識的她,而且十分喜歡她,總纏着她說西北地的沙場風光,還揚言也要從軍。
蘇棠是實打實從疆場上拼殺回來的,最聽不慣虛僞與奉承,可彼時十二三的小姑娘雖看着嬌嬌弱弱的,偏偏每次學習那些不管用的花拳繡腿來格外認真,似乎真有從軍的決心。
蘇棠就也不打擊她的熱情,她想聽什麼、學什麼,便也真的傾囊相授。
只可惜陸知酒對武學懂的不多,再怎麼想學也就學點子皮毛,而後又因爲不知被誰告了狀,說她不務正業,在陸康華的嚴辭命令下收斂了不少。
後來某一日,陸知酒聽庶妹陸席霜說,蘇棠被罷了官,要回老家沅州了。
蘇棠在陸家教學的最後一日,日頭很好,本是很適宜鬆鬆筋骨打打拳的。可蘇棠持槍立在校場,遲遲未等到那些官宦小姐們前來。
陸知酒本也來不了,她被鎖在屋內默寫史記,下課的時間越來越近,急得她額頭冒汗。
最後還是在歡歌和喜言的幫助下,她跳了窗,往校場趕去。
遠遠見着那副比尋常女子高挑的背影,陸知酒歡快地叫她:“蘇副將!”
蘇棠回頭,見小姑娘雙手抱着一把傘跑了過來,青綠色的衣襬一路生花。
陸知酒喘着氣,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可算趕上了,幸好你還沒走。”
蘇棠小麥色的皮膚上也被曬出了汗水,卻看着有十分的活力,她笑時露出一排潔白的牙:“二小姐。”
蘇棠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卻又像其實什麼都不用說似的,眼神澄澈。
陸知酒便放了心,她擔心因爲罷官一事蘇棠過於難過。
趁着自己還沒被下人發現,陸知酒將手中的傘遞了出去:“蘇副將,這是送給你的。聽聞沅州雨水多,想來這個倒還算實用。”
蘇棠低頭看那把淡青色的油紙傘,十分雅緻的樣子,莫名讓人想到它的主人。
她們一齊擡頭,便見着密集的傘骨如同花瓣展開。
傘紗撐開後顏色清淺,近乎看不出綠色,可透過來的日光卻是如同月光般柔和。傘面上繪製着一株狀似鈴鐺的小巧花朵。
蘇棠好奇:“這是何物?”
陸知酒比蘇棠矮不少,她持傘的手舉高,說道:“這是君影草,我最喜歡的。你看它,像不像一串鈴鐺。”
蘇棠回:“不就是一串鈴鐺嘛。”
陸知酒愣了愣,又笑:“是啊,就是一串鈴鐺嘛。”
蘇棠低頭,就看着這個傻姑娘笑得天真,她也跟着笑了。
蘇棠一手拿着傘,一手持着□□,就要告別了。
臨走時,她又轉過身,將斟酌了又斟酌的話說了出來:“二小姐,世道艱險,相府亦然,你多保重。”
陸知酒看着蘇棠好一會兒,最後福了福身:“蘇副將也多保重。若有機會,我去沅州看你,或你回來看我。”
蘇棠點頭:“一定。”
待蘇棠走後,陸知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露出些痛苦的神色,她撐着膝蓋蹲下,摸着自己的右腳踝。
剛纔跳窗時倒黴踩着石子,扭傷了,剛纔又跑了一陣,實在有些疼。
幸好不算太嚴重,還能走回去。
陸知酒剛要起身,卻喫力得很,誰知還未能直起腰,就被人拽着胳膊一把拉了起來。
來人的力道不小,拽得陸知酒生疼,還沒等陸知酒呵斥,那人卻先開了口:“這不是陸二小姐嗎?不是被關了禁閉,怎麼跑出來了?”
陸知酒堪堪站穩,就見對面那十七八的少年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陰陽怪氣地質問着。
竟是楚雲都。陸知酒心中暗叫不妙。
楚雲都束着高馬尾,一身黑色勁衣,手裏握一把長劍,明明眉目俊朗非凡,有超塵脫俗之姿,卻難掩周身一股鋒利的銳氣。
他此時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陸知酒。
陸知酒識得他倒不是因爲別的,而是他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
雖然他以少年將軍的稱號聞名於上京,幾乎戰無不勝,極得聖上看重,但對於上京城權貴人家來說,多半還是看不上他的。因爲他實在舉止粗魯,別說吟詩作對了,他的最大笑話便是奏摺上如牛鬼蛇神一般的字。
其實陸知酒倒是有些佩服他,如此這般的嘲笑他也不在意,照樣我行我素,照樣戰無不勝,沒人敢得罪他。
不過,他也有拗不過那些文官的時候。比如,他之所以出現在陸府,就是因爲在好幾位年邁文臣的諫言下,聖上命他來左相府同官家子弟聽學,美其名曰,內外兼修。
楚雲都也是不負衆望,別說聽學了,就是能來一趟都實屬不易。
相府的司先生才名遠播,也是出了名的嚴苛,無論男女弟子,這講學的規矩自然也不能爲楚雲都破了,便次次都要罰他。
罰得多了,楚雲都越發不耐煩了,聽聞好幾次都與司先生起了衝突。
這些事不僅在男子學堂傳播,她們女子學堂也人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