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酒又重新去看楚雲都,他也正直愣愣地看她。
若是平日,他會不動聲色地移走目光,可這次他竟沒有。
陸知酒就知道,他是真的在意此事。
“怎的了,侯爺是有疑?”陸知酒真切地問道。
她是的確想知道,楚雲都面對她這樣的主動迴應,會是怎樣的想法。
“沒有。”楚雲都似乎終於從思緒中回神,很快否認,卻怕她不信似的,又補充,“只是,我本也不知道是他的來信。你又爲何……”
陸知酒幾乎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他也並不會知道這是來自於司淵的信,她爲了避免麻煩,自是不必主動告訴他的。
的確如此,不告訴他,她自是還有千百種更圓滿的處理方法。
可,陸知酒又怎麼能真的這樣做呢?
不僅僅是因爲她不想再與那司淵糾纏,還因爲她不想埋下隱患,終有一日讓二人之間生出嫌隙。
雖說……他們現在也不見得沒有嫌隙,可總還有得彌補。
而且,“信”,總是陸知酒心中的一根刺。不僅僅是因爲第一世時,她與司淵傳信一事終被楚雲都知曉了,還因爲他們還真因另一封信,鬧過不小的矛盾。
或許,不該說是一封。
陸知酒雖是貌美無雙,性子卻不太易親近。倒並非說她傲慢冷漠,相反,她剛入相府時是很輕信他人的,對誰都赤誠。
壞就壞在這對誰都赤誠。
後來,相府中一層又一層的笑裏藏刀,在各處受到的排擠,讓陸知酒漸漸開始如履薄冰,話也漸漸少了起來。
再後來,她便是終日與書爲伴,短暫逃避這讓她陌生又恐懼的深府。
養成這樣冷淡的性子,再加上相府有意無意傳出的流言,即便府中往來的高門貴胄極多,即便她的才氣總得先生的誇讚,其他人也是不好與她親近的。
久而久之,她便成了徒有才名的木頭美人。
其實陸知酒不是很在意,少些人煩她,她倒更自在些。
只是卻沒想到,突然有一日,當她像往日一樣第一個到了學堂,剛在桌前坐好,竟是從窗外飛進來了一隻白鴿。
鳥兒翅膀撲棱的聲音引得陸知酒轉頭看去,就見着一隻白鴿似是爲了展示自己優美的身姿一般,繞着屋子飛了一圈,而後便精準地停在了她的桌上。
一人一鴿,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陸知酒才發現它的腿上綁了封信。
她望了望窗外,想要尋得些跡象,卻只看到那顆榕樹搖晃的枝丫。
陸知酒的手在白鴿的周身比劃了又比劃,還是決定抱起了它,走到窗邊使力往外一拋。
她本是想着鳥兒該是飛錯了地方,便讓它自己再去尋對的路。
卻沒成想這白鴿片刻後又飛了回來,停在了同樣的地方。
陸知酒還未及坐下,盯着桌上的白鴿陷入了思考。
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鬼使神差地,她又回頭看了眼窗外。
依舊是什麼都沒有。
罷了,要不就看看是什麼信吧。陸知酒這樣想着。
待到信被取了下來,白鴿就似完成了任務一般,撲棱着翅膀又飛走了。
陸知酒低頭解開綁着的紅色細繩,輕輕展開紙張。
【知爾含香苦,傾酒入夢甜】
詩句映入眼簾,陸知酒心頭一怔。
她對文字很是敏感,幾乎是瞬間便看出其中藏了她名字。
與此同時,一股淡淡的幽香縈繞於陸知酒的鼻尖。
她將紙稍稍湊近,那幽香便稍濃一些。
絲絲甜意,是君影草的香味。
陸知酒眨眨眼,覺得有些奇妙。都快秋末了,哪來的君影草?
可讓她感到更不可思議的是,如此詩情畫意的幽香,外加優美的詞,本應美感十足,卻因爲那豪放過分的字跡而稍顯不足了。
是給她的嗎?應該毫無疑問了。
是誰給她的呢?這她是不知道的。
這個問題陸知酒沒想很久,因爲門口傳來了腳步聲與說笑聲,再過一時半刻,屋裏的人就會越來越多了。
陸知酒趕忙將紙條塞進了衣袖裏,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後來,連續一個月內,她每隔幾日便收到這樣一封信,內容始終如一,白鴿送來的方式也始終如一。
她從一開始的好奇、微動,到漸漸感到了有些困擾。
不是不喜歡,若要真論喜不喜歡,撇開字不說,那詩句中帶有的溫暖,就已然讓她滿懷感激,自是喜歡的。
可是……這樣善意的信她不捨得銷燬,便越積越多。她在相府的一舉一動很可能都在東屋的監視之下,她如何能真正放心呢……便只餘膽戰心驚。
於是有一日早晨,當那白鴿又一次停在她桌上時,她終於又捧着它走到窗邊。
隔牆有耳,陸知酒不敢大聲了,雖然也不清楚那人能不能聽見,她還是輕輕朝窗外問道:“你在的,對吧?”
自是無人迴應。
陸知酒摸了摸白鴿,淺淺笑着:“信我都收到了,很謝謝,但……莫要再送來了。”
說完她略等了一會兒,便將白鴿向外拋去。
鳥兒撲棱飛走,又撲棱着飛回窗臺,歪頭看陸知酒。陸知酒暗歎口氣,終是把它腿上的信摘了下來。
轉身前,她又張望了片刻,語氣中帶了些嚴肅:“這不是請求。”
此後,那白鴿真就再未出現過,信自然也是。
對陸知酒來說,那些來自於陌生之人的信,是那最爲黑暗的時光裏,除司淵外難得的溫柔往事。
她一直如此認爲。多年來一直如此。
直到,得知那些信是楚雲都所寫。
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或許,若非楚雲都的聘書乃他親手所擬,她怕是也沒那麼容易在成親前得見他的字跡。
一樣的橫平豎直,一樣的毫無風骨。
彼時的陸知酒幾乎是瞬間就火冒三丈,將聘書撕了個七零八落。
雖說即便不知道那信來自於楚雲都,她也會拒了他的聘書,但卻不會失控到如此無禮地撕碎。
陸知酒有些討厭那樣的自己,不爲別的,就爲了一直記了很久的溫情,竟來自於這樣一個令人厭惡的人。她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矛盾。
她更無法接受,那樣令她厭惡的楚雲都,竟可以讓她記了這樣久。
撕了聘書的事很快傳到侯府,楚雲都趕來的時候,陸知酒正跪在祠堂,眼眶紅紅。
何止眼眶紅紅,楚雲都還看到,她左臉上那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巴掌印。
他氣得渾身顫抖。
難怪陸康華一直語焉不詳地敷衍着他,難怪他一再說了他是真心求娶,這樣的小事絕無怪罪之意,陸康華仍是多番阻攔他來看看她!
楚雲都來相府之前,心裏便有不好的預感,慌亂得很。所以他便打定主意,今日非見到她不可,區區陸康華又怎能攔得住他!
他大發雷霆,叫一衆侍衛圍住了前院,自己一間院子一間院子地找,終於在把守森嚴的祠堂裏,見到了陸知酒。
她一雙眼紅得像小兔子,望着他時卻冷漠得很。
楚雲都卻不願叫她看出他的顫抖與失控。
還沒等他靠近,窗外突然開始下起大雨,冷不防一陣雷鳴自天邊傳來,陸知酒渾身一抖,立馬低頭捂住了耳朵。
可很快,她的手背就覆上一雙有力又溫暖的手。她擡頭,楚雲都的氣息近在咫尺。
他明明未曾淋雨,眼裏卻有一層霧氣,那雙極美的鳳眼絲毫不含鋒芒與銳利。
楚雲都望着她,帶着笑意:“笙笙,我們回侯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