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輸了!快喝!"
鐵騎營今日包下了整座邀仙樓,參宴的將士們難得不用遵守嚴明的軍紀,放開了喫喝。這可是名正言順得了他們老大驍定侯的許可的,沒有官場上的規矩,大傢伙別提多盡興。
但酒過三巡之後,還是有人出聲提醒了。
"咱還是小點聲吧……"
"快乾快乾!"
杯碗碰撞的動靜並未立馬止息,也不乏興致所至時擊著而歌的聲音,不過仍是有人在吵嚷中捕捉到了那一絲微弱的提醒。
"你說啥?"
"我說,咱還是小點聲吧!沒看將軍性質不高呢嗎。"
那原本詢問的粗獷士兵滿不在意地迴應道:"哎喲我以爲啥事呢,將軍這幾天不都頭頂黑氣嗎,不用小題大做。"
"什麼叫小題大做啊?將軍快要離京公幹,這才自費讓大夥兒聚一聚,你說這話可沒良心!"
"那咱能有什麼辦法,我是聽說了,將軍好幾日都沒回府,昨日好容易回去一趟,沒過多久就又出門了。你們猜,還能有啥事?"
有人被引起了興趣,摻和進來:"這意思……"
"這意思,是將軍跟家裏人鬧矛盾了?"又有人大膽猜測。
不知從哪傳來神祕兮兮的迴應:"你這消息可太閉塞了,什麼家裏人啊,那是夢裏人。"
"什麼夢裏人啊,那是俏佳人!"
圍觀的人中有人被繞暈了:"這……聽不懂。"
那一開始提醒的士兵忙將人按了下來:"別瞎說了,這話傳出去對未來的侯夫人不好,將軍要是聽了非得賞你八百軍棍不可。"
可八卦是人的本性,只見有人又將頭湊了過來:"所以咱們將軍真是因爲美人兒的原因愁容滿面的?"
"我猜啊八九不離十,你什麼時候見將軍因爲別的事兒發愁?"
有些腦袋靈光的似乎很贊同:"這倒是有點道理。不瞞你們說,我上次見將軍這種情況,還是大概兩年前,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子四處傳假消息,說有人去相府提親,求娶那二小姐,將軍二話不說就去闖相府,結果被攔了下來,回來就這樣了。"
"求娶相府二小姐和將軍有什麼關係啊?"
"……"
"得了,你別參與了,專心喝酒吧。"
"……"
第八杯酒下肚,楚雲都就有些扛不住了。
平日裏倒沒有那麼容易醉,可若將酒如今日這般生生灌下肚,不醉纔是奇了怪了。
呵。
又有誰在意呢?她連他的死活都不管,還會在意他醉沒醉嗎?
這幾日對他不聞不問,他卻還眼巴巴地叫人瞧着她的飲食,留意別讓她口中要毒害她之人趁虛而入。
赴青州之事還未同她說,推遲婚期一事也還沒後奏,一切就戛然而止在了三日之前。
她果然還是那個對他殘忍的陸知酒,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心煩?
陸知酒,這才幾個月,你便不願裝了嗎?
仰頭又灌了一杯酒,楚雲都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身旁的將士立馬上前攙扶,楚雲都揮開他們的手:"不必管我,你們繼續。"
他穩住身形,朝樓上走去。
楚雲都這幾日並未回府,駐府中本有臨時歇腳的地方,但又宿了幾個荷包空空的新兵,他便同相熟的邀仙樓掌櫃要了間屋子暫住。
楚雲都推開房門,裏頭漆黑一片,初冬的風透過並未緊閉的窗颳了進來,吹得他略微清醒了一些。
他坐到桌邊,手向已涼透的茶壺探去。
剛觸碰到茶壺邊緣,楚雲都微闔的雙眼猛然一睜,厲聲喝出:"誰在屋裏!"
與此同時,他迅速將懷中揣着的火舌子射向牀邊那盞燈燭,屋內霎時亮起,照出牀幔之後的影影綽綽。
楚雲都拔出腰間佩劍,飛步上前挑開牀幔,一聲尖叫即刻傳出。
"啊!!!"
女人?!
楚雲都急忙收勢,刺出的劍擦向一側,牀頭瞬時被削下一角。
他一擡頭,朝事發之地看去,那隨着劍風飄起的牀幔之後,分明就坐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
謝意一時有些呆愣,不知該作何反應。
楚雲都顯然怒不可遏,偏頭呵斥:"你還在等什麼?讓這髒東西繼續污我的眼嗎?"
還什麼都沒問,楚雲都便下了命令,陸席霜也沒想到會是如今這副樣子。
她被衝過來的謝意拎着胳膊拽起,疼得眼淚立馬便流了下來:"侯爺!侯爺且慢!臣女是相府的女兒,臣女的姐姐正是陸知酒啊!侯爺不認得我了嗎?"
聽到陸知酒的名字,楚雲都與謝意皆是停頓了下來。
楚雲都身份與氣度皆是不凡,從前應酬時頻有不知好歹的給他送人,用的也多是這種暗算的法子,他煩不勝煩,斬殺了一人後便再沒有如此膽大的了。
他以爲今日又是故技重施,不知道又是哪個朝中官員打起了他的主意。倒是沒想到,此女子竟與陸知酒有關。
既是與陸知酒有關,此事就不得輕易了結了。
楚雲都示意謝意將門關好,他重新在桌前坐下,端起方纔因擺放位置與他出門時不同而露出破綻的那隻茶壺,爲自己斟了一杯茶。
眼前是衣衫不整瑟瑟發抖的柔弱女子,楚雲都看清她的長相,卻仍絲毫沒有憐憫之情,語氣極爲冰冷:"相府的女兒?若未猜錯,便是四小姐了。"
楚雲都知道此人,是陸知酒幾個月前還總掛在嘴邊的四妹妹陸席霜。
大概是見過幾面的,楚雲都記性向來不錯,也記得此人恐心機頗深,總攛掇陸知酒做些危險的事。
"是。"陸席霜感到一絲慶幸,他果然是記得她的,她重新整理一番自己的表情,用更加纖弱的聲音回道,"侯爺好記性。臣女正是相府的四小姐,陸席霜。今日叨擾侯爺,實屬迫不得已,望侯爺明察秋毫,庇護臣女……"
"哦?"楚雲都輕挑嘴角,彷彿真的被引起了興趣,然而目光卻嫌惡地早早避開,"相府的小姐,竟要我來庇護,還是以如此……不堪的手段?"
他的措辭不留情面,陸席霜的臉霎時紅了個透,卻還是硬着頭皮回答:"臣女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臣女乃庶出,毫無利用價值,臣女的父親欲將臣女許配給一年過半百的老鰥夫,臣女不願,便對臣女動用家法……"
陸席霜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傷痕,倒的確是觸目驚心。
陸席霜繼續哽咽着:"臣女好不容易逃出來,實在無處可去。聽聞侯爺在此暫宿,這纔想出此下下之策。臣女念着侯爺是英勇威武的將軍,又是二姐姐的未婚夫婿,定會爲臣女留一條明路的。"
楚雲都越聽越想笑。他倒是不知道,陸知酒平日裏那麼端方自持,竟還有個這般的庶妹。
他冷哼一聲:"明路是什麼?是我這屋子,我這牀,爲你鋪的路嗎?"
尖酸刻薄的話他有滿肚子,正愁沒地方用,如今倒給了他一個機會。
陸席霜恨得牙癢,卻還是忍了下來,孤注一擲道:"侯爺,臣女不願受鰥夫折辱,寧願不求名分侍奉侯爺左右,望侯爺成全!"
說得鏗鏘有力,伴隨着狠狠磕下去的頭,換作其他任何一個男人,恐怕就心軟了。但很不幸,她求錯了人。
楚雲都喝完杯中的茶,暗歎果然已經涼透。而隨着那涼颼颼的茶水下肚,他突然意識到,這豈不是送上門來的巧妙理由。
陸知酒的妹妹惹出來的事,陸知酒總不能全然不管吧?他可以勉強給她一個求情的機會,前提是她親自來求。
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楚雲都側頭看身旁眼觀鼻鼻觀心的謝意:"回府一趟,把小姐叫來。"
名正言順遊神的謝意突然擡頭,還有點迷惘:"啊?"
楚雲都不耐,刻意一字一頓:"把、小、姐、叫、來。"
謝意愣了愣,立馬抱拳:"是!"
等他剛轉過身,那道冰冷的聲音又傳來:"讓她添好披風,外頭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