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朗,照亮一片遼域。
訓練場邊大帳內,燭火通明。
帳內有兩人,一人坐着,器宇軒昂,眉宇間不可一世。
另一人站着,微微彎着腰。
“本王想知道三個人的情況。”阿卡尼克渾厚的嗓音,隱隱透着幾分特有的磁性,但明顯透着不可拒絕的威嚴。
“可是阿卡納西,顧之久和豔驚鴻這三人?”那人小心翼翼地問。
“本王想知三人情況,不是三人名字。”阿卡尼克沉聲道。
“阿卡納西不知所蹤,顧之久音訊全無,豔驚鴻面目全非。”那人趕緊概括道。
阿卡尼克挑了挑眉,隨後緩緩道:“阿卡納西暫可不追究,本王深信王弟聰慧且武功高強,沒人傷得了他。但顧之久和豔驚鴻,本王必須追究。怎麼會音訊全無?面目全非又是什麼意思?!”
“顧之久在兩個月之前便斷了聯繫,屬下猜測,不是被害就是叛變。”
阿卡尼克皺眉,篤定道:“顧之久不會背叛外族。給你半個月時間,給本王查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遵旨,吾王。”
“還有,給本王說說,豔驚鴻面目全非,這又是什麼意思?”阿卡尼克語速慢了下來,整個人染上了些許不明的悲傷。
“豔驚鴻已經不是以前的豔驚鴻了,他的模樣他的內心他的行爲,統統變了。屬下認爲,此人十分危險,定會對我族不利。”
阿卡尼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冷笑道:“他敢?”
“屬下確定,他已不是之前的豔驚鴻。”
阿卡尼克一使力,把酒杯捏得粉碎,怒極反笑道:“他危險?那就把他帶回來關起來!”
“遵旨。”
“退下去。”阿卡尼克一揮手道。心情明顯差了很多,臉陰沉得像閻羅王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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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族。暖黃月色濃烈,卻絲毫不減深夜寒冷。
帳外,巡邏兵井井有條巡視守夜,帳內,燈燭已燃盡,阿卡尼克伏在翻開的書冊上,似是睡去。如扇般的睫毛細微顫抖着,眉頭不安穩地褶皺。
有一個人,他孑然一身,突然闖入你的生命,短短數日,便驚豔了你的時光,血染了你的記憶。
那一扇門,是灑滿曼陀羅花,通往地獄之門。
門後,那人一襲紅衣,傲然立在屋子正中。你手足同胞們的屍體,如螻蟻般伏在他腳下,屍骨未寒。
唯一生還的,是你最好兄弟的妹妹阿奈麗,此刻,她手裏握着帶血的刀,渾身發抖。
“豔,驚,鴻。”他的名字,如其人一樣閃耀,此刻卻如刀劍般割人皮肉,捅人心脾。
他聞聲,微微側過身子,微卷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另外半邊臉,慘白如鬼魅。
“冥哥!”阿奈麗如茫茫大海尋得一葉扁舟般,跑過去抱住了任子冥。
“豔,驚,鴻!”任子冥死死盯着那抹紅色,咬牙切齒道。
紅色身影微微一晃,隨後,又站得筆直,始終沒有轉身:“是我殺的。他們···”
“冥哥!哥哥告訴過你他是中原朱雀宮的人,他靠近我們不懷好意,你之前爲什麼不信!!”阿奈麗淚流滿面,聲嘶力竭打斷道。
任子冥懵了,像是有塊巨大的石頭,突然砸下來,壓得他不能呼吸。沒有錯,是他疏忽了。
“冥哥,殺了他,殺了他!!給我哥哥報仇!”阿奈麗捶打着阿卡尼克的胸膛,情緒似是無法控制。
任子冥任其捶打,視線依舊鎖着那抹豔紅:“給我理由!”
“只爲你能安好。”
話落,任子冥一愣。阿奈麗卻更激動了,從地上拿起一把刀,就想跑過去砍那人。
任子冥猛得抱住阿奈麗,不讓她上前。
阿奈麗死命掙扎,嘶吼道:“冥哥,你不要被他騙了!他是朱雀宮的人,要知道我們的身份,易如反掌!他們中原人早就對我們外族人懷有敵意了!!”
“冥哥!他是豔驚鴻,哥哥已經調查過了,他最擅長的是媚術,你不要再被他迷惑了!再怎麼樣,這些屍體還有假嗎?!哥哥!哥哥···”阿奈麗哭得幾乎氣絕。
任子冥身體發寒,心漸漸冷了下來,手足的屍體就在眼前,讓一切沒了說的必要。
“子冥,你信嗎?”豔驚鴻微微斂眸,又問了一遍。
“他是我兄弟,他無論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他。”任子冥看着豔驚鴻的眼神,沒了溫度,“而你,卻殺了他。”
豔驚鴻神情稍滯,動了動嘴,卻沒有發出聲音,身體發出細微的顫抖,臉上直冒冷汗。
“你竟是會媚術這種妖術,難怪我對你···”任子冥有話哽在喉頭,臉上的陰霾之氣更深了。
阿奈麗突然掙脫任子冥的束縛,雙手握刀,飛快往豔驚鴻跑去。
豔驚鴻伸手抓住刀刃,阿奈麗動彈不得,於是胡亂使力,豔驚鴻的手被割出數條深淺不一的傷疤,殷紅的血順着刀刃,不斷流下來。
任子冥一動不動,恍若一尊雕塑。
豔驚鴻冷笑,運功將阿奈麗彈開,握着刀刃,一步一步向任子冥靠近。
任子冥看着他,不禁皺眉。
“生死由命,你捅我一刀,你我恩斷義絕。”豔驚鴻說着,把刀柄塞到了任子冥手中。
任子冥依舊看着他,不動,亦不言。
豔驚鴻神色一僵,一口血吐了出來,低頭看着穿腹而過銀晃晃的刀刃。
“阿奈麗!”任子冥大驚。
阿奈麗雙手緊握刀柄,從背後刺得更深,刀尖穿破那紅色背影的聲音,讓她興奮地笑了出來,猛得將刀刃抽離,竟是又想一刀下去。
豔驚鴻神色一冷,咬牙穩住身體後,揮手一掌把阿奈麗打飛。勁有些大,嘴裏又逼出一口血。
緩緩擡起手,紅色綢條纏上手掌,向着阿奈麗的方向,蓄勢待發。
任子冥猛得握住他的手腕:“住手!”
豔驚鴻冷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道:“要麼你殺我,要麼我殺她。”
語畢,任子冥腦袋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擡手,毫不猶豫一刀扎入豔驚鴻的身體。
“子冥,你要殺我。”紅綢條如飄零楓葉般,無力地落到地上。一瞬間,彷彿有什麼從身體抽離了。豔驚鴻軟倒在地,絳紅捲髮狼狽地散開,頭髮遮擋的另一半臉露了出來,一道猙獰的刀疤滲着血,從眼角蔓延到下顎。
任子冥睜大眼睛,手腳控制不住,將他攬起:“你的臉··”
豔驚鴻慢慢擡起手,點住了任子冥的穴,然後喫力地從他懷裏挪開,帶着一身的傷,一點點往門口爬,好不容易扶到桌角,似是使出全身的力氣,緩緩站了起來,搖晃着身體走了幾步,拖出一地的血痕。
“站住!”任子冥怒聲道,怨恨自己動不了。
豔驚鴻身體一晃,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
一陣暴雨般急促的腳步聲,向着豔驚鴻而去。阿奈麗舉起刀,狠狠向那抹紅色扎去。
紅衣,血色,混合在一起,視線被血染。
“不要!!!”
阿卡尼克驚坐而起,一身滲人的冷汗,胸膛微微起伏。
大帳內一片漆黑。只是一個夢,一個多年前真實發生過的夢。
“只爲你能安好。”
“子冥,你信嗎?”
“子冥,你要殺我。”
耳畔響起的話,字字刺心刻骨。
就這麼反反覆覆,縈繞在耳邊,直到天邊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