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臺階上的顧之久頭也沒回，往一邊挪了挪身體，任子兮在他身邊坐下。
顧之久開口道：“我不記得你說的事。”
任子兮笑了笑問：“那你不信我？”
顧之久微微皺眉，凝望着皎潔月牙道：“我只要想外族的事，頭就痛得厲害。這恰恰是可疑的地方。”
“這麼說，你是信的。”任子兮面容舒展。
顧之久伸手指指腦門，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我不是信你，是這裏告訴我，我的腦子被人動了手腳，有部分記憶被磨滅了，就因爲被人爲磨滅，所以一觸及就會讓我痛苦不堪。”
任子兮雖心下了然，但還是不露聲色問道：“何人有這般本事，在顧幫主腦門上動手腳？”
顧之久低低笑出聲，面色卻更苦了：“竟是着了他的道，他倒是厲害。”
“哦？”任子兮應了聲，也不催促。
顧之久原本溫柔的眸子，捲起層層波瀾：“我之前爲救一人，去向季竇真求藥，他開出的條件是窺我頭顱。他一向行爲詭異，開頭顱這類事，或許不是妄語，再者只有他不想救的沒有他救不了的，人命關天，我就答應了。”
任子兮皺了皺眉，隱隱覺得不對勁：“你所救之人，還在此地嗎？”
顧之久一哽，隨後冷笑道：“已不知去向。”
任子兮心裏已猜到幾分，但他想聽顧之久把話說完。
“季竇真找了個跟那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來接近我，只是抓準了我會念舊情，不忍見那人受病痛折磨，於是定會有求於他，這便達到了他最初的目的。”顧之久神色平靜道，“怕是他動手前並不知我與外族有關係，只是對我腦子的構造感興趣，誰知他無意間發現了我是外族的人，不知出於何目的，他把我這塊記憶抹去了。”
“那人？”任子兮敏感地捕捉到一個詞。如果沒有那人，季竇真再算計也牽制不了顧之久。
顧之久手動了動，輕輕按在骷髏胎記處，聲音柔和下來：“他叫笙田，是我幼時結識的人。我的出生被視爲不祥，若沒有他，那時的日子根本熬不下去。可他後來離開了，一句話也沒有留。如今又見他，他已一身重病命不久矣，我怎麼可能不救他。”
任子兮緩緩開口：“這麼說，笙田是青龍教的人？”
顧之久眼神黯淡下來：“如果不是，他痊癒後，爲何又突然離開。”
任子兮慢慢點了點頭，按道理，應該就是這樣。
“也罷。這樣算是兩清，以後不見也罷。”顧之久嘆氣，轉頭看着任子兮露餡饅頭般的臉，蹙眉道，“我生在中原，後來怎麼去了外族，我不記得了。既然你我相識，不會不會是你把我拐去外族的吧？！”
任子兮撇撇嘴，沒好氣道：“拐？我看上去是這麼沒品的人嗎？”
顧之久把任子兮的妝容上下打量幾番，認真道：“你看上去都不像人了。”
“像神仙？”任子兮得意道。
“像妖怪。”顧之久潑冷水道。
任子兮怒，張牙舞爪恐嚇道：“妖怪？好，我今晚就把你下鍋煮了！”
顧之久嫌棄地避開：“給我說說，我到底是爲何去了外族。”
任子兮道：“你村裏人輕信道士所言，欲將你火刑祭天，被我哥和我救下。中原已無你容身之地，尚幼的你跟我們去了外族。”
顧之久手心微微出汗，依稀記得，與他之前做的夢，如出一轍。
“怎麼了？”任子兮不滿地一哼，“不信我救過你嗎？”
任子兮微笑：“我可以問你幾個事嗎？”
顧之久看了任子兮一眼：“說吧。”
“何爲神仙閣？”任子兮收起笑容，眼底深深。
“顧名思義，住着神仙的閣樓。”顧之久含笑道。
任子兮又問：“何爲神仙？”
“神機妙算之人。”顧之久道，“傳言，神仙閣閣主，一語玄機，從未不靈驗過。”
任子兮笑了，再問：“你如何看他這神仙？”
顧之久徐徐道：“如果他是神仙，那這一切無需多說。如果他不是，那他必定是個權勢很大耳目很廣的人。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好惹。”
任子兮不置可否，轉而問道：“那··何爲‘六絕’？”
顧之久一愣，隨即搖搖頭：“不知。”
任子兮凝視顧之久片刻，眨眨眼，微微一笑：“我不問了。”
顧之久一邊起身一邊道：“那我回房休息了。”
任子兮點點頭，待人離去，就地躺下，雙手交握墊在後腦勺。眼簾中，一片白色衣角從屋檐邊露出些許，隨風輕輕擺動。任子兮嘴角微揚，說道：“屋檐上賞月，視線寬廣，月色是否也美了幾分？”
葉歸離看了眼腿上小內熟睡的臉龐，稍稍動了動身子，把頭探出去，食指抵在嘴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完了，頭又縮了回去。
任子兮站起，縱身一躍，衣袂飛揚，下一刻，已上了屋檐，坐在了葉歸離一側。
“月色七八分美，只是亦透着七八分寒涼。”葉歸離微揚頭，看着月華道。
任子兮的目光被葉歸離腿上的小內牢牢鎖住，突然，身影一晃。
葉歸離一驚，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般舉動，反應過來之時，任子兮已經一腳踹在小內屁股上。
這一腳，情面都沒留。小內猛得睜開眼，看着任子兮。任子兮微揚下巴，一副挑釁模樣。小內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往葉歸離懷裏靠了靠，眼皮慢慢閉了起來，呼吸有序平緩，似是什麼都沒發生，又睡過去。
任子兮氣呼呼，又想一腳下去。葉歸離皺眉，慍怒道：“別鬧。”
任子兮軟下來，把氣全部壓回肚子，黏到葉歸離身邊，看着小內，不甘心地抱住葉歸離的一條手臂。
濃郁的水粉味撲鼻而來，葉歸離微微咳了咳道：“天一黑，他就入睡，而且怎麼叫都叫不醒。你摸一下他的氣脈看看。”
任子兮睜眼瞎地抓起葉歸離的手，喫豆腐般摸了下，驚歎道：“哇，你氣脈好強勁充盈。”
“再鬧，把你踢下去。”葉歸離道。
任子兮趕緊縮回手，轉而搭了小內的氣脈，掛笑的神情突然一僵，若有所思道：“沒有一絲內力。怎麼會？日裏我與他交過手，雖然只是一招，但他千真萬確有出類拔萃的氣脈。”
葉歸離道：“他夜裏無內力，我白日無內力，或許，這潛藏着某種聯繫。”
任子兮哼了一聲，忿忿背過身，拿後腦勺對着葉歸離。
葉歸離一愣，問道：“做什麼？”
“你是要告訴我，白日有內力夜裏沒有的他，和白日無內力夜裏有的你，是絕配嗎？”任子兮扁嘴道。
“什麼跟什麼？”葉歸離被他繞得有些糊塗，理了理後，才道，“你瞎說什麼？跟你說正經事，你總是跟我不正經。”
“可是你纔是我的正經事呀。”任子兮說完，沒等葉歸離再反應，站起身跳下屋檐，“我去做美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