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這個時候纔有些反應了過來，他感覺有點臉紅——本來昨兒他只是想要隨便翻翻，誰知道居然就這麼看了一個晚上。那些書裏面所講述的東西，賈寶玉是聞所未聞，那些知識直接摧毀了賈寶玉認知當中的固有體系，讓他驚疑不定的同時也開始思忖。
到了早上的時候，賈寶玉已經完全地被折服了。他敏銳地察覺到這些書中的知識組成了一個龐大的體系，而他已經窺見了這個體系的一角，這讓賈寶玉怎麼不心癢難耐？
當然，看不看得懂就另說……總歸要比四書五經好玩。
結果賈寶玉就憑着這股勁兒，洗漱好了之後便跑來了梨香院，然而在真的看到了林雲帆之後，賈寶玉反而猶豫了起來。
林雲帆看出了賈寶玉的猶豫，他笑了笑，對賈寶玉說道：“進屋說吧。”
賈寶玉跟在林雲帆的身後進了屋子，現在這間屋子已經成了林雲帆的書房，賈寶玉一進去，就發現林雲帆的書房有些雜亂，不僅是書架上，就連桌子上都擺滿了各類書籍。
眼尖的賈寶玉一下就看到了桌子上擺着一本《基礎化學》。
想到昨兒晚上看到的那些書中的內容，賈寶玉又開始好奇了起來。
林雲帆招呼賈寶玉坐下，自己則坐在了他的對面。他並沒有急着說話，而是先讓丫鬟們上了茶水，然後才叫她們全都出去，關上房門，沒有吩咐不要亂闖進來。
等屋子裏只剩下賈寶玉和林雲帆兩個人之後，賈寶玉才期期艾艾地開口：“……林哥哥，昨兒你給我的那些書，看着……和平日裏見過的，完全不同。”
林雲帆笑着點點頭：“自然是不同的。”
“聽着有些甚至……有些荒謬。”賈寶玉見林雲帆態度親切，也膽大了一些。他直接將心裏面的想法給說了出來：“但是我覺着，書裏的那些內容，並非是假話。敢問林哥哥，這些書上記載的，可都是真的嗎？”
林雲帆想了想，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對賈寶玉說道：“真真假假，眼見爲實。”
說着，林雲帆從旁邊抽出來一張紙，他沒有喝自己的那杯茶水，而是將那張紙蓋在了上面。不一會兒，紙張便被茶水浸溼了。
林雲帆看着賈寶玉：“你說，我若是將這杯子翻轉過來，它裏頭的水會不會落到地上？”
賈寶玉覺得林雲帆在說笑話：“必然的吧。”
“不，”林雲帆卻搖了搖頭，“我說，這裏頭的茶水，不會落到地上。”
賈寶玉瞪大了眼睛，他覺得林雲帆在和他說笑。
然而林雲帆卻真的舉起了那杯茶水，並迅速地將它翻轉了過來。那張薄薄的紙就這麼貼在杯口，儘管薄如蟬翼，卻牢牢地將那一杯水阻攔在了杯子之中。
賈寶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他擡手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去看，卻發現那紙依舊□□，並沒有掉下來的跡象。賈寶玉伸長了脖子，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最後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雖然荒謬，但是真實地發生了。
林雲帆等賈寶玉看夠了，這纔將手中的杯子給重新翻轉，放回到了桌子上。
賈寶玉的好奇心幾乎快要按捺不住：“林哥哥，這……這是爲何啊？”
“你可還記得，我給你的書中，有一本是《基礎物理》。”林雲帆說道，“方纔的那個現象，便是一個物理現象，名爲壓強。”
“當外界大氣壓的壓強遠大於水對於紙的壓強，那這水必然是不會流出來。”
林雲帆明明解答了這個問題，但是賈寶玉更糊塗了。
他不知道什麼是壓強，也不知道什麼是空氣，賈寶玉甚至不知道林雲帆是不是在蒙他。
不過這並不妨礙賈寶玉對於林雲帆說的這些話產生興趣，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自己面對的，是一片廣闊無垠的世界。賈寶玉覺得自己不一定是真的喜歡，但是並不妨礙他好奇。
林雲帆看出了賈寶玉的意動，他繼續誘惑道：“我這知識裏頭，可不止這麼些，好比說這天有多大，地有多深，月亮上究竟有無月宮，深海的另一頭又有何存在，我們所處的世界的真面目，我這門學問，全都能夠解釋。”
“我這門學問所能做到的，便是帶着人認識整個世界。”
賈寶玉聽得眼神都發直了，他本身便是一個理想主義的人，對於林雲帆描繪的景象沒有任何的抵抗力。他在林雲帆說完之後，立馬就脫口而出：“還請林哥哥教我！”
“我這知識實用，但冒天下之大不韙，你若是真日日跟着我，叫旁人知道了，多少會染上一個不務正業的名頭來。”林雲帆搖頭嘆息道，“如此一來，你的前程便要盡毀了，卻是不美。”
賈寶玉畢竟還是個孩子，哪兒有林雲帆老奸巨猾，他下意識地就順着林雲帆的思路走了下去：“……那咱們偷偷地學不成嗎？”
“也不是不行，”林雲帆故意露出了一副猶疑的樣子來，“但寶兄弟，我這知識可比四書五經難得多了，你如今連那些書都不願看，難不成就能靜下心來學我這知識嗎？”
賈寶玉不服氣了：“我與林哥哥打賭，我必然能夠堅持下來的。不論林哥哥這學問多難，我必然能做到溫故而知新。”
好傢伙，這海口誇得不小啊。
但是林雲帆就喜歡賈寶玉誇海口的樣子，見賈寶玉斬釘截鐵，他當即不再多說，而是提起了旁邊的筆，大筆一揮，一張字據便寫了下來，並對賈寶玉示意道：“口說無憑，來，簽了吧。”
賈寶玉雖然覺得林雲帆小題大做，但他還是接過了毛筆。
“林哥哥，這契約簽了能有何用？”賈寶玉一邊籤一邊嘟囔道，“我既然說到了，必然會做到。”
林雲帆微笑着說道：“沒有什麼，你若是做不到的話，這東西就會被送到你父親的桌子上。”
賈寶玉：？？？
然而想要反悔已經來不及了，林雲帆見他簽好了，便將那張字據拿了過來。輕輕吹乾了墨跡之後，林雲帆便將那憑證收了起來。
賈寶玉看着林雲帆動作，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自己像是上了賊船。
等賈寶玉走了之後，林雲帆這纔去找了林黛玉。他將這事兒和林黛玉略提了提，說到最後，林雲帆拿着字據，得意洋洋地對林黛玉說道：“你看，我說了，我要帶挈着寶玉往正路上走，我是個多好的兄長。”
林黛玉：……
“哥哥，你看上寶玉何處了？”林黛玉略有些驚訝，她本來以爲林雲帆只是在說促狹話，誰知哥哥似乎是認真的。
林雲帆想了想，並沒有正面回答林黛玉的問題，而是反問道：“玉兒，你說人讀書，是爲了什麼？”
“自然是讀書明理。”林黛玉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這便是了，讀書明理，”林雲帆點點頭，“我先前與你說的，可不是玩笑話。賈寶玉天資不差，但二舅母和外祖母卻只知一味地寵溺他，我不願看他走上歪路。”
當然，林雲帆也是存心要和那一僧一道對着幹——想拐我妹妹，那我就叫你們雞飛蛋打，一個都撈不到。
至於是讀什麼書，那倒是無所謂，說白了，賈寶玉不讀四書五經反而更好。
林雲帆雖然如今年歲尚小，但是林如海有意識培養兒子的政、治敏感度，朝中一些事也會與林雲帆說道說道。
林雲帆知道，當今聖上深受勳貴問題困擾，可謂尾大不掉，估計早就想收拾這些世家大族了。若是這個時候賈家出了個什麼聰慧的天才，不僅不會拯救賈家，還會加快賈家滅亡的步伐。
就好像賈珠的死，當真是因爲身子弱纔會病死的嗎？
想到這兒，林雲帆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水太深，還是當一條富貴鹹魚比較好。
——
晚上的時候，林家兄妹照例去了賈母的房中用晚飯，賈寶玉也一起去了，不過和先前不同的是，今天的賈寶玉眼睛發亮地粘着林雲帆，儼然成了林雲帆的跟屁蟲。
這把賈母看得十分驚奇，還偷偷地拉着林黛玉問道：“玉兒，你瞧瞧他們兩個，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林黛玉抿嘴輕笑，她現在已經不在乎賈寶玉先前的冒犯了，想到日後他面對哥哥時會遭遇的事情，林黛玉的心中就止不住地冒出了一絲絲同情。
……某種意義上，哥哥也未曾說錯，寶玉確實是“純真”。
賈母不知道這中間發生的事情，她樂於見到林雲帆和賈寶玉關係變好，賈敏過世，林如海若是要再續絃了，那賈家和林家當真就是一點情誼都沒有了。
賈母只能夠寄希望於小輩，無論是林雲帆和賈寶玉交好，亦或是……賈母都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