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行路難,可一路上留給小亦秋的,除勞累之外只剩震驚。
他不能想象,同他一般年紀的孩子,衣不蔽體,更別談飯都喫不飽。當他好心,把他愛喫的綠豆糕送給他們時,他們下意識的是閃躲,眼神中也是濃濃的不信任。
與他們師徒二人一同住進客棧的一對夫婦,第二天他們臨走之時,只見丈夫手裏捏着銀子暗暗垂淚。他年輕的妻子,已然不知被賣到哪去了。
明明前一秒還在同一張桌上飲食的二人,下一秒便是刀劍相向。
小亦秋問師父,爲什麼東山鎮外的世界是這樣的?
“秋兒啊,江湖遠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又恰逢這麼一個亂世。”
“亂世中,人的野性也被‘煞’給點燃了。爲了生存,人第一個顧的,永遠都是自己。”
“許多人是自顧不暇,京城的天子又是碌碌無爲。”
“你或許會埋怨師父,爲什麼不救他們。”
“秋兒啊,世間因果這個東西是循環的。有些東西對你來說先入爲主,可你今日大義凌然救的那個人,說不定他就曾害過另一個人。”
“你或許會怪我無情。可是非公理在你心,等你能改變這種情況的時候,你就能理解師父了。”
小亦秋不能想象。從前說書人小高說的那個江湖,癡男俠女,歲月山河。如今卻是山河破碎,烽火滄州路!
“去你媽的,走路不看路的嗎?”騎馬衝撞的小吏,揚手便是幾鞭子,抽的挑擔進城賣菜的老農是連連閃躲。心裏叫屈,嘴裏卻只得苦苦哀求“老爺我錯了,小人不敢了啊不敢了不敢了”
小吏談笑着和同僚們拍馬走了,只留下老農孤零零的收拾着賣菜的籮筐。圍觀的衆人,也是見怪不怪,無人上前。
小亦秋憋了一路,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不顧高夜闌的反應,便跑到老農身邊,幫他一同撿起了散落一地的菜,“爺爺我幫你。”
如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受了欺負,願意憋在心裏強忍着。老農每次都會想,假如自己回到年輕的時候,會不會一刀把那欺負他的小吏給劈了。但一想到家中的老母,久病的妻子,還有老來得的寶貝兒子,老農只得一次一次忍下來。像只滿身是傷的土狗,在無人的角落,孤獨的舔着傷口。
看着眼前和自己小兒子一般大的男童,老農的淚,終於是崩不住了。一生要強的男人,在城門口紅了眼圈。“欸,小哥兒,謝謝你啊。莫要髒了衣裳,我來就好了”
這就是田間老農的質樸,有人幫助他的時候,他還在想着別人。
“公理自在人心,可若人連心都沒有了,又哪裏來的公理!”高夜闌做了半世天上的仙人,可這回同小亦秋再次入了塵世,他才愈發感到人間的腌臢。
師兄的問道之局,點燃了瀰漫三界的戾氣。
城門上的“滄州府”三字,本來應該成爲在外趕路之人安心之所,不再有狼蟲虎豹侵擾,有的是朝廷的庇佑。實則不然,城內的人,比狼蟲虎豹還要噬人。
進入城門後,質樸的老農硬是帶着亦秋買了一回糖,才與這對師父作別。喫着老農買的糖,小亦秋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可高夜闌的心裏又何嘗好受呢。“罷了,罷了。”遂遙遙作法,除了老農身上的隱疾。“倘若世上老實人都死絕了,這人間還像個人間嗎?”
“秋兒,今天帶你去見一位夫子。”
“這位夫子,是爲師難得佩服的幾人。好好學,不要墜了爲師的名頭。”高夜闌進學堂前,反覆叮囑自己的寶貝弟子。
“韓老夫子,有禮了。”高夜闌躬身道,隨後又不忘打趣。“夫子這身衣衫,質量真是不錯,洗了十年越洗越白。”
“哼,油嘴滑舌,這位小友是你送來的?”韓先生指了指小亦秋,“嗯,不錯,有慧根,往後是個人物。”韓先生眯了眯眼,笑道。
“哦,哪夫子觀我呢?我有沒有慧根啊?”高夜闌不禁調皮的問道。
“你啊你,說你劣根性都是在擡舉你了。”韓老先生對小高,那是嗤之以鼻。
“哼,先說好了啊。書院的錢剩的不多了,朝廷也不怎麼給了,你家的學費就多收一點,當你出力了。”
“嘿嘿,好說好說,那我這個寶貝徒弟就交給你了,我下午再來帶他。”
“韓夫子,你爲什麼不換件衣裳呢?”小亦秋不解的問道。
“亦秋是吧,衣服這個東西是身外之物。讀書人講的是一個修身,衣裳這種身外之物,又何必那樣的在意。”
“呃,不是夫子說的,沒錢的原因嗎?”
韓夫子一口老血差點噴涌而出,知道你還問!
“這個亦秋啊,讀書人,其實衣冠破舊一點都沒事,但是要整潔。這是爲師教給你的第一個道理,你能明白嗎?”
“嗯,懂了懂了,高師父說過,人靠衣裝,這樣纔能有更多好看的小姐姐喜歡我。”
“我”韓夫子在角落,默默的扶額。
離開道鄉書院,高夜闌一個轉身,便來到滄州城外雞鳴山的道觀之外。
山門上,是不知哪一位道觀祖師的題字,“天一觀”三個古字。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哼,臭牛鼻子道士。背些儒家的東西,不怕被你師父說嗎?”高夜闌笑着,和牛背上的老友招呼着。
牧清鋒是高夜闌人間交的第一個朋友。高夜闌下界之時,恰逢牧清鋒下山行走。這第一次下山,牧清鋒是差點沒被高夜闌忽悠的褲衩兒都不剩,喝花酒了,賭博逛勾欄了,今天去把哪個山大王揍一頓,明天又在城裏鬧點亂子。反正牧清鋒沒嘗試過的,祖師忌諱的東西,兩個人給全犯了。
被他師父知道後,那是氣的連夜下山捉拿孽徒回山。臨走之時,要不是高夜闌不講義氣的躲了起來。這個始作俑者,怕是要被吊起來打。
最後以牧清鋒面壁三年不了了之,可是,這喫喝玩樂出來的友情,卻很是深厚。
“幸虧你來的早,再來晚幾日,你又看不到我了。”牧清鋒很熟練的和高夜闌勾搭着背,親密無間。爲此,連牧清鋒的師父都很疑惑,這好徒弟不會是喜歡帶把兒的吧。
“都說‘盛世的和尚,亂世的道士’,道士可是要下山救人的,要不,你和我一起?”
【作者題外話】:很少有筆者去寫人間的疾苦,很正常。像杜甫苦兮兮寫了好久的民生,到死之後,才被賞識。自古以來,這類內容都是不討喜的。爲什麼筆者寫呢,筆者不也沒經歷過嗎,就在這瞎寫。筆者只是希望還有人能記得,世上總存在一小部分底層的人,生活決定他們不得不骯髒卻又只能堅強的活着。而且社會也在分層嗎,分到最後,翻身這種事情,只會是愈發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