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遲沒能拗過沈雨欣,只得先去南河公園,再去天河二院。

    青山派出所位於市郊,南河公園在白石區,天河二院在赤嶺區,不堵車的話,跑一圈下來大概要三個小時。

    算上在南河公園搜查以及堵車的時間,樂觀估計總體用時在4小時左右。

    他看了一眼手錶,下午兩點三十六分。

    ……

    眼下正值深秋,下午五點鐘左右天色就開始暗淡,六點過後夜晚便徹底來臨。

    17:20

    李小萍踏着夕陽的餘輝步入住院大樓,先去更衣室換上護士服,接着跟責任班、主班護士一同巡查病房,做好交接工作。

    17:50

    巡查完畢,前班護士換好衣服離開,李小萍來到位於一層大堂的護士站進行值班。

    今天雖然是週日,但天色已晚,基本不可能有人來探視病人。

    左右無事之下,李小萍開起了小差,拿出手機開始看電視劇。

    一集40分鐘的電視劇很快播放完畢,她意猶未盡,正準備點開第二集,忽然感到後背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她擡頭向大門方向望去,看見一道佝僂的紅色身影。

    來者是一位老婦人,身材瘦小,頭髮花白,一身大紅棉服異常醒目,滿是皺紋的乾癟皮膚透着不健康的青紫,走起路來四肢相當不協調,彷彿隨時可能摔倒。

    她放下手機,擡頭詢問:“請問您有什麼事?”

    老婦人僵硬地轉過頭,用毫無生氣的渾濁眼珠盯着李小萍:“我來看斌斌……”

    “你是斌斌嗎?”

    斌斌。

    李小萍確切地記得,216病房那名產婦給孩子起的名字就是劉斌。

    “您是來探望何紅秀的吧?”她說出了產婦的名字。

    老婦人依舊是那句話:“我來看斌斌。”

    “您和孩子是什麼關係?”

    “來,讓奶奶抱。”

    話到此處,李小萍想起來何紅秀丈夫的母親因爲中風也在這裏住院,她查房的時候還看見過。

    剛出院就回來看孫子,果真是隔輩親啊。

    她站起身來,走出護士臺:“何紅秀和您的孫子都住在216病房,我帶您過去。”

    考慮到老人家行動不便,李小萍特意選擇了搭乘電梯。

    叮。

    電梯門打開,李小萍指着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說道:“那就是216病房,您自己過去吧,走的時候找我登個記就行。”

    老婦人遲緩地點了點頭,走出電梯轎廂,低聲呢喃:

    “斌斌……斌斌……”

    “奶奶來看你了。”

    蒼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迴盪、迴盪。

    ……

    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在十字路口左轉,駛上天河第二人民醫院所在的安民路,排在了長長車流的末尾。

    陸遲坐在副駕駛,隔着厚重的夜幕,遙遙望向那棟十三層的白色大樓,忽然感知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沉重、凝滯、陰森、不詳……

    這是屬於災厄的味道。

    “沈姐,醫院那邊可能出事了。”陸遲語速極快地說完這句話,同時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衝了下去,“我去看看。”

    “喂,出什麼事了?”

    沈雨欣將頭探出車窗,大聲詢問。

    陸遲沒功夫回話,只留下一個奔跑中的背影。

    “靠。”

    沈雨欣收回身子,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不滿地罵了一聲。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作爲一名執法員,她認爲自己有義務保護陸遲這樣的普通羣衆,不能讓他們以身犯險。

    但又不能把車撂在這裏不管,會嚴重妨礙交通。

    她左右張望,最終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策。

    油門一踩,方向盤一打,在引擎的轟鳴聲中,轎車衝上了道路中央的綠化帶。

    緊接着,沈雨欣開門下車,橫穿車流,邁開修長有力的美腿朝陸遲追去。

    ……

    陸遲雖然精神力遠超常人,但肉體並未得到修煉,依舊是曾經那個嚴重缺乏鍛鍊的程序猿。

    在離醫院大概還有五十米路程的時候他被沈雨欣追上。

    “喂,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去哪?”

    “去,去,”陸遲穿着粗氣回答,“去找劉文武的兒子。”

    “我先走一步,你後面來。”

    撂下這句話後,沈雨欣再度提速,將陸遲無情地甩在身後。

    執法機構在昨晚對紅衣老太的家庭情況做了充分調查,她知道劉文武的兒子眼下正住在216病房。

    她徑直衝進住院樓,匆匆向前臺的值班護士出示了一下執法證件後,便毫不停留地跑進樓梯間向二樓趕去。

    陸遲緊隨其後來到住院樓,走到護士站旁邊,一手扶着桌面,一手出示臨時執法證件,斷斷續續地問道:

    “請,請問……”

    “劉,劉文武的老婆,在哪個病房?”

    “在216病房。”李小萍臉都被嚇白了,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們找病人有什麼事?”

    “呼,呼,劉文武他媽是個精神病。”

    陸遲簡單解釋一句後,轉身朝樓梯間走去。

    李小萍愣在原地,陷入疑惑。

    劉文武有精神病,但劉文武根本沒有來過啊,爲什麼會驚動兩位便衣執法員?

    ……

    “斌斌,斌斌……”

    何紅秀聽見走廊上傳來的蒼老嘆息聲,起初有些害怕,將身旁熟睡中的嬰兒用被子掩好,自己也佯裝假寐。

    不一會,聲音在病房門口停住。

    篤篤篤。

    “斌斌,奶奶來看你了。”

    “媽?”何紅秀睜開眼,支起身子,面帶驚喜朝門外望了一眼。

    她前幾天剛聽丈夫說媽可能撐不住了,現在居然能親自過來探望孫子,看來身體恢復得很不錯。

    說起來,劉斌這個名字都是老人家親自起的。

    “媽,您怎麼知道我和文武用了您起的名字?是他告訴你的嗎?”說話間,何紅秀下牀走到門邊,將房門打開。

    老太太沒有回答兒媳的問題,一頭闖進病房,雙目直勾勾地盯着牀上熟睡中的小嬰兒。

    何紅秀會心一笑。

    老人家如此想念孫子,倒不失爲一樁好事。

    她搶在老人家前頭將嬰兒抱起,伸手遞了出去。

    “媽,您看,是不是和文武小時候一模一樣?”

    老人家接過嬰兒,渾濁的眼珠迎來剎那的清明,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

    “斌斌,奶奶來看你咯。”還是同樣的話語,其中的意味卻截然不同。

    災厄之力會將一切美好的願望扭曲成最邪惡墮落的慾念。

    這是她最後的一絲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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