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西二院手忙腳亂,下人們進進出出,爲着五夫人的喪事奔走。

    蒙真來到西二院的一間屋子裏,乳孃正抱着孩子拍哄,見人進來,趕緊遞抱給他,“老爺,您快看看,小少爺哭的厲害,怎麼都哄不住。”

    蒙真從人手裏接過孩子,孩子哭聲清脆嘹亮,震的他耳膜嗡嗡響,第一次抱這麼個小肉球,一時竟手足無措起來。

    他學着乳孃的樣子,將孩子橫抱在懷裏,輕輕拍哄。

    可不管他怎麼細緻入微地哄,小孩哭聲就是不停歇,反而越哭越兇。

    蒙真被折騰出一身汗,頓時失了耐性,若非懷裏抱着的是個活物,他早就一把給丟出去了。

    他竭力剋制住,與身邊的乳孃問:“他是不是餓了?”伸手欲將孩子推給乳孃。

    乳孃卻沒受下,只說:“小少爺剛喫過,再喂便要吐了。”

    小孩依舊哇哇哭個不住,蒙真額上沁出的汗珠滾滾直下。他騰出手拂了一把,心想,這小孩到底是何妖孽,怎地比他上一世悟道修煉還要煎熬。

    正心急火燎之時,一個婆子前來一步,說:“老爺,剛出生的嬰兒貪戀娘,許是小少爺想他娘了,才哭的這般兇。”

    蒙真卻道:“可是他娘已經不在了,怎生是好?”

    婆子繼續道:“不要緊,雖說人不在了,可遺體還停留在家,讓孩子過去瞧上一瞧,說不定就好了呢。”

    不待蒙真言語,乳孃已出言阻止:“不可,人死不吉利,小心過給孩子病晦。依我看,孩子哭鬧不止,多半是身體不舒服,老爺還是趕緊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蒙真也是被小孩的哭聲給急糊塗了,不顧乳孃之言,抱着孩子徑直入了停放五夫人遺體的房間。

    恁憑乳孃在後面“老爺,老爺”喊着,他充耳不聞,只當聽不見。

    五夫人的遺體擺放在一張板子上,蒙真將嬰兒輕放於其身邊,出乎意料的是,小孩一捱上他死去的母親,便止了哭聲,瞬間安靜下來。

    屋子裏的人立時斂聲屏氣,唏噓不已,可憐的孩子,一出生便沒了娘,着實叫人心疼。

    跟在蒙真身邊的蒙澈不動聲色拽緊了他父親的衣衫,不知自己出生那日是否也如五弟這般,哭鬧不止,即便母親身上溫度已去,可還是很貪戀。

    很快,屋子裏響起了嬰兒呼吸輕緩的酣睡聲。蒙真輕手輕腳將孩子抱起來,放回了人原先睡的小牀上。

    一連幾天,直到五夫人下葬後,小孩再沒哭鬧過。府上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蒙真也如平常一般,整日把自己關在屋裏讀書。

    期間,他讓薛管家去找找縣裏有否適合他入學讀書的書院。雖說他答應了那什麼破系統要讀書科舉,可真正拿起書來,他時而不得要義。

    今年二月份的縣試,他也有參加,可惜他沒能考過。爲此,他纔想着找個書院就讀,有老師教導着,總好過自己悶頭苦讀強。

    這日,蒙真正在書房看書,薛管家來到他跟前,說:“老爺,您交待的事老僕已辦妥,離府上不遠的青山書院接受了您的拜請,束脩等學雜費用老奴已準備妥當,老爺人過去時帶上便可。”

    蒙真點點頭,說了幾句辛苦之類的話,要他下去歇着去了。

    既是要入學讀書,蒙真心想,是否應該知會他所謂的兒子們一聲。他佔據了原主的身體,又是一家之主,就該擔起一個父親應有的責任來。

    晚間,他將兒子們叫到跟前,就自己明日入學讀書一事說與他們。

    雖說原主有五個兒子,來的卻只有兩個:二兒子濛鴻和四兒子蒙澈。

    蒙澈一聽他爹要入學讀書,立馬手舞足蹈:“好啊好啊,爹跟澈兒一起讀書,澈兒以後就有個伴了。”

    蒙真沒理會他的話,目光落在了濛鴻身上。

    濛鴻不自覺縮了縮眉。

    自去年秋開始,他便覺出了他爹的不對勁,人先是改了性致,戒了女色,整日把自己關在屋裏,誰也不見,也不知搗鼓些什麼。

    有一次他以送飯爲由,進他爹屋裏看了一遭,發現人的案桌上摞了一疊的四書五經。當時他還納悶,他爹平日裏一個不碰書的,怎麼藏起書來了。

    四書五經乃本朝科考書目,莫非他爹要科舉?當他將此想法問出來時,他爹很平靜地說:“科考沒有年齡限制,別人七老八十還考呢,你爹我不過半百,怎麼,不能考嗎?”

    濛鴻忙笑道:“沒有沒有,有言道,活到老學到老,爹一把年紀,依舊知而好學,兒子很是佩服,一萬個支持。”

    當時他想的是,他爹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並不會當真去考科舉,科舉勞命傷財,他爹這個年紀,應該吃不了那個苦,受不了那份罪。

    可誰知今年二月份,他爹竟一聲不吭找人結保縣試去了。他這才知,原來他爹並非磨嘴皮子,而是動真格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濛鴻來到這邊這個世界也有十七年,他爹的性情爲人他多少還是有所瞭解。蒙真這人,其一好女色,其二紙墨不沾。

    如今又是戒女色,又是科考,還要入學讀書,濛鴻更加篤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他這個所謂的爹定是跟他一樣,從另一個時空穿越而來,佔了原主的身體,而且應是綁定了什麼系統,被逼着讀書科舉。

    思及至此,濛鴻心裏一陣憐憫,本該安度晚年之人,卻要費心勞神去考科舉,先不說考不考得中,便是這一路的艱辛就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他爹好慘一男的……

    濛鴻忍不住又默嘆一聲。

    就在這時,蒙真突然喚:“濛鴻?”

    濛鴻忙回過神,臉上疊起笑:“爹,您放心去,兒子沒啥意見。待您日後金榜題名,不要忘了兒子們就是。”

    蒙真叫他們來,只是與他們說明自己入學讀書一事,哪裏需要他們什麼意見,擺擺手說:“時候不早了,你們歇着去罷。”

    蒙澈很識時度勢地打了個哈欠:“好的爹,您也早些歇着,明日還要上學哩。”邊說邊去拉他二哥。

    濛鴻被他拉着起來,臨出門時忽又想起什麼,忙轉過身與他爹道:“爹,五弟出生也有些時日了,您還沒給取名呢。”

    恰好蒙真也站起身來,負手沉思了一會兒,道:“你們兄弟幾人皆從水字,不如就叫他蒙淵。淵兮,似萬物之宗。”

    濛鴻立馬拊掌:“好名,好名啊,這麼富有深意的名字,五弟將來定是人中龍鳳。”

    蒙真卻淡淡道:“你的名字更好。你爹給你取名‘鴻’字,有別於你兄弟的從水之意,應是對你寄予了厚望。鴻,鵠也,當翱翔於天空,纔不枉你此生之志。”

    濛鴻“噗哈”一聲,笑得好大聲:“爹,您快別挖苦我了,我什麼德性您還不清楚,哪裏有什麼鴻鵠之志,不過就一酒囊飯袋,喫飽喝足,無所欲求的閒散人罷了。”

    蒙真沒再說什麼,隻手朝他們擺擺,兩兄弟會意,相攜着出去了。

    翌日一早,蒙真坐上自家馬車,來到了青山書院。

    書院裏,學生們正捧着書在院子裏早讀,見來了一身着青綢羅緞的老者,紛紛注目觀看,覺得十分稀奇。

    老者身後跟着一書童,書童背上負着一書篋,伸手在嘴上打了兩個哈欠。

    蒙真被十多雙眼睛齊齊盯着,並無半點不自在,書院裏清一色的年輕面孔,乍然出現一形容粗鄙的老頭子,可不得給好好看看。

    他在門童的指引下,來到夫子跟前。夫子名叫鄭伯義,是一名秀才,面容清矍,看上去約莫四十幾歲。

    鄭夫子將他帶到學堂,問他以前有否入過學,蒙真搖了搖頭。

    鄭夫子便指着牆上的孔聖人像說:“書院禮制,每個入學的學生,無論年齡長少,都要拜孔聖人像。你以前既沒入過學,正好今日在此拜了罷。”

    蒙真顯然有些猶豫,上輩子他拜的是道教祖師,如今要他拜孔聖人……

    腦子轉了兩轉,很快便轉了過來。他現在的身份是蒙府蒙老爺蒙真,已非修真界老祖蒙真。

    想清了箇中道理後,蒙真再無猶豫,上前兩步,向着孔聖人畫像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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