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冷的偏房中躺着兩個裹滿繮繩的人,直到房梁之上凝結的露珠滴下,重重砸於面上,才勉強將那兩人喚醒。
醒來後的兩人更是呆呆愣愣低着頭,一言不發。
靜了片刻,老舊的木門忽地被打開,發出極其刺耳的刺啦聲。
進來的人是方月茹,此時她正端着兩碗熬得濃稠的白粥,眼含淚光地朝那兩人快步走去。
“阿爹,晚娘,月茹給你們帶了點喫食過來,先墊墊肚子吧。”
方義恍然擡頭,眼中渾濁,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絲,但人卻是清醒着。
他啞着嗓子道:“月茹,昨夜……我是不是又出街害人了?”
一聽這話,方月茹眼淚瞬時落下,她連忙用手擦去,笑着搖頭:“沒有,昨夜阿爹只是上街逛了逛,並未傷人。”
方義再未開口,僅淡淡瞧着自己嵌着血色的指縫愣神。
……
忽地,門再次被打開,這時一前一後進來兩人,爲首是個身着素紋青碧冷蕊紗衫,紅脣星眸,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緊接其後的,是個手執長劍的……白麪小生。
溫愫掃了眼前夜差點將她害死的罪魁禍首,扯脣涼涼一笑,“方區主,你們這病來得蹊蹺啊。”一看就是精神病。
方義尚未有反應,王芊先一步擡頭看來,她一見是微風閣女魔頭,神色忽地就是一變。
可其反應極快,隨即收去眼底的驚色,似是想拉出一個笑,卻也只是皮笑肉不笑。
“溫閣主何時來的三區?”
“不巧,昨夜來時正好撞見了夫人。”
“……昨夜我們夫婦練功練得有些走火入魔,要閣主見笑了。”
聽這意思,很明顯是想就此掩蓋過去。
可惜了,方月茹早就將情況與她說明了。
於是,溫愫揚眉笑了,語氣更如那雪頂寒冰,冷如骨髓,“練功練到這個地步,你二人倒也真是勤勉啊。”
不知爲何,眼前人不過只是不冷不淡說了幾句話,卻使聞者不由自主顫上一顫,彷彿正被什麼從地獄爬回的惡鬼凝視着一般。
王芊更是狠狠一抽氣,方想順勢應下,卻聽溫愫後一句緩緩飄來。
“你真當我好糊弄?”
許是先前溫瘋子的傳言過於可怖,又許是溫愫向來精通眼技壓人之術,王芊一下就被其輕描淡寫甩來的眼神唬得說不出話來。
“你二人不僅有意投奔涼城,還暗自設法破除生死契,真當我眼瞎瞧不出?”
而且,私下研究也就罷了,居然還失敗了,讓她連白嫖的機會都沒了!
真是……罪加一等!
“看來這黑城倘真是留不住你們了。”
即使身處不利地位,方義仍面色肅然,態度不卑不亢,“黑城這些年來只留人不留心,閣主更是憑藉一己之力擁護老城主,可如今城主已然易位,閣主當真沒有生出半分懷疑?”
溫愫冷眼一掃:“懷疑什麼?老城主不就是被夜道河算計殺害的麼。”
這事書中開篇就交代了,原主或許不知,但她卻是清楚的。
“閣主既知,爲何還留於閣中替新城主做事?”
溫愫呵呵一笑:“區主不也知黑城坑人,不也照樣還在這裏掙扎?”
都把自己掙扎出毛病來了,話還那麼多!
方義算是黑城中難得脾性嚴正的人,即使聽見出溫愫話裏話外的不屑,還是心懷大度,不與其扯嘴皮子。
他稍正神色,沉聲道:“既你我掙扎皆無果,不如合作而行?”
等上許久,溫愫終是淺淺笑了,總算是不枉費她與他廢話那麼久。
合作當然可以,只是——
“在合作之前,我想區主還得先處理一下城中事。”
-
其實,街上無頭屍身一案,聽着瞧着雖恐怖,實則卻更偏向於掩人耳目。
眼下,方義夫婦因強行衝破生死契而遭反噬,見不得光,所以,白日出街訪探一事,也只能交由溫愫和方月茹來做。
瞧着方月茹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才出門,溫愫不由在心中暗歎,果真是女主命,不經歷些風波就無法成長。
但這容顏被毀,確實是,慘啊!
兩人並肩來到街市,此時街上正熱鬧,大批穿着粗麻衣的婦人正於各個店鋪之間穿梭,只見她們手中滿滿當當,速度卻也絲毫不見慢,生怕在天黑之前趕不回家。
在街上游晃一圈後,溫愫也逐漸失了耐心。
畢竟此來的目的是想打探一番昨夜遇害者的身份,可誰知她每問一人,那人不是揮手道不知,就是直接當作沒聽見快步離開,倒顯得她像個招人嫌的瘟神。
幸得方月茹及時問來消息,在街頭找到了大口喫雲吞麪解氣的溫愫。
她急急走上前去,語氣柔柔問道:“你這是餓了?”
溫愫不置可否,吸了口面後,不緊不慢擡眼看去,“有消息了?”
“嗯,我打聽到那人的身份了,說是住在附近的一個賭徒,無父無母,而且,前些日子,妻女還因賭債棄他而去了,還挺可憐的。”
溫愫面上沒什麼表情:“那最先出事的那幾個還是住在外郊廢棄寺廟裏的乞丐呢,你也可憐他們?”
“他們,確實也挺可憐的。”
“哦,那你還挺雨露均沾。”
“……”
據方月茹帶回的消息,昨夜出事的人叫林峯,住在西區偏郊。
就在天色漸暗之時,溫愫二人也尋着住址找到了林峯的住所。
眼前的木屋格外狹簡,房壁上更是塞着大大小小的破布,而且,還散着詭異的腥臭味。
兩人立於屋前,還未推門進去,就見涼風將那漏洞百出的木質大門吹開,還帶出了屋內的隱隱血氣。
直至門大開,出於好奇,溫愫小心翼翼往前邁了一小步,眯眼往裏面一瞧,正好瞥見屋內高高挺挺立了兩道身影。
再一細瞧,其中的某道身影還有那麼一絲絲的眼熟。
然而……
滴滴滴——
警報聲忽響。
溫愫很是熟練地扯過方月茹,直直往反方向跑去,可還未邁出幾步,她就覺自己手一鬆,剛想側頭去看,又見一把冷冷的扇柄爬上脖頸。
不偏不倚,正對着她的大動脈。
“……”
無奈之下,她勉強一笑,全然沒了之前威脅人的氣勢,“城君,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