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很久沒有說話。

    “請等一下。”

    她隔着紗簾用尾指扣了扣耳朵,遲疑着“您剛纔是說話了嗎”

    妖主仍閉着眼,只是薄薄的嘴脣吐出兩個字“過來。”

    林然又沒有說話。

    她的表情大概介於天崩地裂和三觀稀碎之間。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我覺得,也許你還可以再考慮一下。”

    好半響,林然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嘴,她委婉試圖暗示“畢竟我們也不是那麼地熟,這是一個講究距離感的時代,我們”

    “我不想睜開眼。”

    妖主抵着額頭,淡淡說“你也不會希望我睜開眼,再仔細與你說第三遍。”

    林然麻溜踩脫了鞋,噠噠跳上了軟塌。

    軟塌鋪着厚厚的狐毛,一踩上簡直要陷進柔軟的絨毛裏,林然沒忍住踩了兩下,雪白羅襪摩擦發出悉悉索索的翕動聲。

    妖主手指壓了壓輕微跳動的太陽穴。

    林然沒有注意到,她只盯着妖主不那麼標準的坐姿琢磨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在與他保持傳統安全男女距離的基礎上枕到他膝蓋上。

    “我要嚴肅地再問你一遍。”林然嚴肅臉問天一“你確定他對我不感興趣、不能把我怎麼樣對吧”

    天一言簡意賅“他不行。”

    妥了,那就沒問題了。

    “我要躺了啊。”林然強調“是你主動要求的啊,你不能把我踹下去啊。”

    妖主根本懶得搭理她。

    林然慢慢磨蹭到他旁邊,看他並沒有改變心意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跪下,用手指比了比角度,然後緩緩彎下腰,用拆炸彈的謹慎態度磨磨唧唧慢慢吞吞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他膝蓋上。

    整個過程可謂精準對接、嚴絲合縫。

    林然側躺着,臉朝着他,努力隔着幕籬謹慎關注他的表情

    如果他要蹬她,她要第一時間跳起來就跑。

    妖主終於睜開眼,赤色的妖瞳視線垂落,落在她身上。

    他神色有些倦怠又不耐的慵懶,顴骨深刻,眼窩太深,脣色又紅得太豔。

    妖主“轉過去。”

    林然“哦。”

    林然死魚眼轉了一圈,背對着他。

    她深黑赤金的裙裾像花一樣綻開,枕在他膝頭,幕籬柔白的紗簾垂在他腿上,背對着他,纖細的身段被翟衣厚重的布料包裹,只有交領露出一線皙白的肩頸,沒有任何華貴的裝飾,頸上細細的血管,像青葉脆弱柔嫩的脈絡,隨着呼吸輕微地起伏。

    她看着是如此脆弱,像揚起頸的鳥,他不需要用力就能一手將她捏碎。

    林然枕在妖主膝上,背對着他

    說實話,硌得要命。

    很難想象人能瘦成這樣,寬大的黑袍下,簡直是一具皮包骨的骷髏架子。

    他森凸的膝蓋骨硌着她的側臉,她忍了又忍,感覺自己臉頰都得被硌紅了,到底沒忍住,悄悄往後面挪了挪,把臉枕在他相對柔軟的腿上。

    記

    反正他不行。

    然後她感覺自己背後撫上一隻手。

    那手太冰冷,冷到隔着厚厚的衣服,都似乎傳遞過來那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冰涼的手指像摸貓一樣,慢條斯理順着她背脊往上探入她戴着的幕籬裏,像剝開蚌的貝肉,從層層白紗裏摘掉她簪着的髮釵、散開悉心梳好的髮髻。

    她的頭髮散出來,垂了他滿腿。

    林然“”

    鬧這麼半天,就是想玩她的頭髮啊

    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要玩她的頭呢

    廣場已經擠滿了人,熙熙攘攘,嘈雜鼎沸,像一鍋燒開的沸水。

    站在最下面一層基臺的郭司空遙遙向着妖主叩首,然後站起來,展開一卷金黃的聖旨,對着廣場大聲讀着。

    林然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了聽,是那種特別繁複晦澀的專業術語,應該大概意思就是今年年份不好發生了各種亂事兒,新帝登基了,特意來舉辦祭祀,把天地的氣運都聚集過來,保佑江山永固百姓太平。

    郭司空洋洋灑灑一念小半個時辰,林然都被念得困了。

    尤其妖主還在後面玩她頭髮,力道不輕不重,能從頭皮一路擼到髮尾,不知道是不是平時擼自己比較多,擼毛手法精湛到離譜

    林然自覺有一個頑強的靈魂,只是略顯遺憾的是,她的身體抵抗意志就不太夠頑強。

    天一冷眼看着這個不爭氣的傻蛋的眼神從死魚眼憤怒眼呆滯眼睡眼惺忪,眼皮子越耷越下、越耷越下

    “咣”

    林然一個激靈,醒了。

    她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嘴巴,乾的。

    她還有點不放心,又悄悄把手伸過去,摸了摸妖主膝蓋的袍子。

    也是乾的。

    哦,那就沒事了。

    林然又放心地躺回去。

    看完全程的天一“”

    就離譜,這傻蛋就他媽離譜

    她都小睡一覺、醒來又悉悉索索半天,妖主就跟瞎了聾了似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不緊不慢順她的頭髮,林然也真是佛了,兩眼無神躺着,一邊臉頰硌得麻了,下巴抵着他腿換了個方向,繼續兩眼無神發呆。

    好在一聲重鐘響後,郭司空終於是念完了,典禮進入下一個流程。

    然後九列禁軍分別從基臺兩邊出來,擡着各式各樣的妖獸,有大有小,看模樣是類似於雞鴨牛羊那樣的祭祀品。

    百姓們瞬間躁動起來。

    禁軍們將那些妖獸一一按在大鼎周圍的立柱上,那柱子很是古怪,當妖獸被按在上面時,柱子表面浮起流波般瑰麗的色彩,然後一道道綵線如鏈突兀浮現緊緊拴住妖獸的全身,那些妖獸瘋狂地掙扎,不乏實力強大的嘶吼聲震天響,但卻怎麼都掙脫不開。

    每隊禁軍走出一個最爲高大強壯的漢子,手裏舉着半人高的鐮刀,大喝一聲劃開妖獸的腿,鮮血滾滾涌出來,涌進地面深達半米的凹槽中流淌,空氣中瞬間浮動着一種腥濃的血氣。

    百姓們有記些興奮地高呼着。

    割開祭品的血,那些禁軍停下了動作,百姓們也安靜下來。

    一片古怪的安靜中,郭司空捧着一個碗緩緩走過來。

    郭司空邁上九重基臺,擡起頭,就看見新帝有些懶散地靠着軟塌,那個寵姬百無聊賴地枕在他膝頭,柔軟雪白的長髮散在他腿上,他漫不經心把玩着,細長的尾指一下一下沿着她後脊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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