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曼娥感覺眼皮越來越重。
她恍恍惚惚看見無數黑光捲成風迎向巷口那古怪的青年,那些追逐她的怪物像被扒了皮的氣泡倏然湮沒成塵埃,禁衛軍把對準她的戟尖轉向青年,隊列整齊如同森冷的潮水衝殺上去。
甲冑、奔跑的腿、揮舞的手臂在她余光中如皮影戲的影子迅速晃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巷子重新恢復了寂靜。
一個玉瓶咕嚕嚕滾到她手邊。
“把藥吃了。”
青年的聲音沉而清冷,他仍是那樣冷冷淡淡站在巷口,身上沒有一滴血,也沒有走近的意思“我會送你與他們匯合。”
侯曼娥沒有吭聲,青年見狀,也不再開口。
好半響,侯曼娥終於伸手去夠玉瓶,她粗暴地扯開瓶塞,對着瓶口把一整瓶的藥都灌進嘴裏,咕嘟咕嘟地吞嚥着,血水從臉上的傷口到嘴邊,她胡亂抹了一把,把玉瓶扔開。
她杵着劍爬起來,空着的手直接從手腕用力褪下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震動的金色細鐲,狠狠扔在地上,跨過它快步向着青年走去。
晏凌望了一眼那淌在泥血裏的金鐲,沒說什麼,轉身往外走。
侯曼娥跟在他身後,悶不吭聲走了十幾步。
晏凌突然聽見她罵了一聲,罵得特別髒。
他頓住腳,側身看見她悶頭折返,找到那個金鐲,狠狠踩了幾腳,然後把它撿起來,用袖口擦乾淨上面的污濁,重新收到懷裏。
侯曼娥面無表情走來,在越過他身邊時,冷不丁說“之前在福臨樓的時候,我就撞見過你,你早就進來了,對吧,隱君客。”
她眼眸下移,移動他的脖頸,那裏一根細繩墜着一個小戟似的裝飾。
在穿越之前,她曾在百無聊賴翻本書時看見過對它的描述。
“黑淵重瞳眸,碧血鎮魂戟,鎮九州魑魅魍魎,一戟動四方。”
侯曼娥冷笑“或者我該問,你的龍淵君子劍呢,晏凌”
死一樣的沉默。
晏凌側過臉,神色竟沒有多少震驚,側臉顯出一種沉靜的冷漠。
“你也許知道什麼。”
晏凌淡淡說“但一切到此爲止,你最好不要多想、更不必再多說出口。”
侯曼娥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個反應。
“你就不想問問我,我還知道什麼”侯曼娥有點玩味說“你也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祕聞的你就不好奇嗎你救我一次,只要你敢問,我就敢回答,算報答你。”
晏凌看見她眼底奇異的神采,帶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瘋戾的狠勁兒。
所以他最開始就不想讓林然與她走得太近,招惹太偏執的人,就像刀尖跳舞,總是不知是福是禍。
但林然從不會聽他的,她總是有自己的想法。
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
晏凌道“她也該告訴過你,讓你保持緘默。”
侯曼娥臉色驟變“別跟我提她”
晏凌看了看她,神色淡淡。
“別人不瞭解她,那你呢她如果想殺你,你也活不到今日。”
晏凌說“她在保護你、保護你們。”
否則她也不會用手串牽着他,用那樣柔軟清亮的眼神,絮絮叨叨催他,要他一定來這裏
“如果不是,還能是怎樣難道你告訴我她是被成紂囚禁了,無能爲力”
侯曼娥冷笑“這樣的鬼話你信嗎,她那個狗德行我還不知道,看着溫溫和和的,骨頭比誰都硬,否則當年雲天祕境也不會和霧都君撕成那個鬼樣子她那時纔不過築基,都敢殺瀛舟,現在你跟我說她怕妖主,你覺得我會信嗎”
她林然是什麼樣的人,這天底下誰能強迫她誰能強迫她
“我就是死活想不明白她到底想幹嘛,她瘋了嗎腦子有問題哈,總不會真是爲愛降智愛上那個神經病妖主”
侯曼娥突然一愣“她不會真的喜歡”
晏凌淡淡瞥她一眼,眼神有點冷。
“你看我有什麼用。”
侯曼娥半點不憷,冷笑“有本事你去把她搶回來,把她搶回來,你也能像那個神經病光明正大抱着她摸她頭髮,讓她枕在你胸口睡覺”
晏凌轉身就走。
侯曼娥咬咬牙,把斗篷拉上去遮住面容,緊跟在他身後。
王都兵荒馬亂,一路上到處是慌亂奔逃的人羣,各家各戶都緊閉門戶,不時能看見縱馬疾馳而過的禁衛軍,隱隱可見遠處市坊升起的滾滾濃煙,也不知道是哪裏着火了。
他們沿着小巷子走,一路走到福臨樓前,侯曼娥正要出去,晏凌突然輕喝“等等,裏面不對。”
侯曼娥一愣。
老舊的三層小樓靜靜佇立在陰影裏,門窗緊閉,裏面黑漆漆一片,看着和她們離開時沒什麼兩樣。
“你是說裏面藏着人”侯曼娥打量着,皺眉“他們怎麼會發現這裏”
晏凌不語,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修長手掌一擦,那枯枝竟憑空燃燒起黑火來。
他徑自把枯枝朝着酒樓扔去。
剎那間,整座福臨樓燃起熊熊黑火,黑火中傳出可怖的不似人的悽吼聲,侯曼娥眼看着一具具細長扭曲的怪影在火光中浮現,眨眼融化爲細碎的黑光,此時樓後巷子裏突然衝出來許多禁軍,怒吼着“是誰”“搜”“一定就在附近,搜”
侯曼娥咬牙。
她明白了,一定是前些日子那些禁軍搜索榮王餘黨的時候挨家挨戶盤問,就已經懷疑她這裏了,如今想來個甕中捉鱉
這場局竟那麼早就開始了
“這裏不可久留。”
晏凌淡淡捻去手指的泥土“你們其他據點在哪裏”
黑暗中,清冷月色籠罩着他,侯曼娥看着那些黑色碎光隨着風吹來,無聲無息融進他腳下的影子裏。
侯曼娥指着他腳下“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晏凌看了她一眼,道“這是魂魄。”
侯曼娥努力搜刮着自己腦中殘存的知識。
“傳說生靈死後,亡魂中的執念與記憶墮入幽冥,魂魄則進入黑淵。”
晏凌沒有回答,只轉過身“走吧。”
侯曼娥站在那裏“我們打不過成紂,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他。”
“我們得有外援。”
晏凌轉過頭,看見她出奇冷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