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很好。

    明明媚媚的光透過薄雲,灑落在北冥海,在紛揚的飄雪中,一艘艘巨大的方舟緩緩停泊在北冥海岸。

    海岸不遠處,林然坐在海城街邊支起的一家小攤子裏喫餛飩。

    幽冥絕境隕滅了,歷練的幻境全都沒有了,但妖主在此裂天,天地元氣沉落,浩瀚靈氣自這裏貫入四海九州,雖然現在那些靈氣已經逐步蔓延至四方,但北冥海仍然是靈氣最豐裕的修煉聖地之一,所以等封禁開了,還是有許多修士重新趕過來停留在北冥海城,修煉也好、去海里找找可能散落的功法寶物殘片、或者抓幾隻海獸售賣,都是很不錯的。

    海城也因此重新興盛起來,之前閉門的酒樓餐館又開張了,路上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城中籠罩着一種喧鬧的繁華。

    這家餛飩攤位於巷尾的犄角旮旯,位置不大,僅有幾張缺了角的桌椅板凳,用的也是最普通的靈米獸肉,多是囊中羞澀的低級散修來喫,喫完一碗就匆匆離開趕任務,所以人來人往的,倒也沒有很擁擠。

    林然卻格外喜歡這家餛飩的味道,自從她被解了禁令允許離開別院,她就天天出來轉悠,幾條街吃了一圈,她還是最喜歡這一家,這些天各宗州府都陸續離開了,今天三山九門的方舟也要準備起航,趁着離開之前,林然又偷閒跑來這裏再喫一頓。

    白白胖胖的餛飩在碗湯裏起伏,湯麪還飄着鮮亮的紫菜絲和雞蛋絲,白色熱氣騰騰地升起來,林然拿筷子揮了揮熱氣,夾着津津有味地喫起來。

    對面忽然坐了一個人,披着兜帽,身形臃腫,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臉。

    “我今天要走了。”

    林然咬開餛飩,鮮甜的肉汁在嘴裏爆開,她含含糊糊着說“海城的人越來越多,人多眼雜,別哪天就有誰認出你來,你趁早走吧,今天下午就有船,直接去幽州,往旁邊拐一拐就能回妖域了。”

    那人擡起頭,露出一張彌勒一樣吉祥福相的圓臉。

    “少廢話。”

    可彌勒臉上沒有笑口常開,只有陰冷和懷疑“你到底叫我來幹嘛”

    林然嚼着肉餡,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耐心一點嘛。”

    她看着神色不耐的喜彌勒,笑着說“我是有兩件東西要交給你。”

    喜彌勒根本沒興趣。

    陛下死了,他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了,就面前這個女人,要不是陛下捨不得她,他一定衝着她自爆,讓她陪着陛下一起去死。

    他沒精打采“什麼東西”

    林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把大塊的肉餡咬碎,才慢悠悠問

    “你敢爲了你家陛下去死嗎”

    “”

    喜彌勒瞬間僵住。

    他擡起頭,用一種像要把她生撕活扒的嗜血眼神看着她。

    “你有什麼你到底知道什麼”

    他急促地低吼“陛下沒有死你知道他在哪兒他有什麼話傳給我”

    林然把那顆餛飩嚥下,對他笑了笑。

    喜彌勒死死盯着她,看着她不緊不慢從懷中取出來一個包着的帕子,一點點打開,露出一塊指節大的骨頭,以及一把黯淡的赤色匕首。

    喜彌勒怔怔盯着那把匕首,嘴脣開始哆嗦“這是是陛下”

    “這是他剔出來的凡骨,和活着時生剝逆骨才留下的一點殘魂。”

    林然輕輕捏了捏那小塊骨頭,笑着說“成紂強剝凡骨想以妖身化神,格局實在小了,凡骨妖骨都是骨頭,仍然是肉身,現在化神不死,將來合道時也是要死,還不如直接不要肉身了;如今天地靈氣這樣充裕,妖域那麼多大妖大魔,與其讓它們失去管束跑出來作亂,他乾脆吞噬了它們,以血海入道,融魂魄於妖域,化身黑淵那樣的一地之主,舉妖域之力與天相抗,那時候,便是天道又能拿他怎麼樣。”

    “”

    喜彌勒像是看什麼恐怖的怪物一樣看着她。

    他腦子有什麼在尖叫,本能咆哮着叫他立刻逃走,逃得離這個比妖鬼比魍魎更瘋狂的怪物越遠越好

    可他的嘴巴像是有自己的意識。

    他聽見自己用一種怪異的尖嘶聲音問“我該怎麼做”

    有着青竹一樣秀美乾淨面龐的女人對他笑了笑。

    喜彌勒眼睜睜看着她拿起那把匕首,在披風的遮擋下,輕輕地、慢慢地貫入自己的腹部丹田。

    豐盈的元氣像細霧散開,血絲在不可知處似花線蜿蜒。

    她慢慢拔出來,皙白的手,襯得黯淡匕首上絲絲縷縷被元霧縈繞的血痕豔得驚人。

    她把匕首重新放在帕子裏,又把那塊骨頭放在旁邊,包好,推到他面前。

    “在雪停之前,天地沉落的元氣消失之前,這把匕首上的血不會凝固。”

    她說“如果你能在這之前,帶它回妖域,找到一條河流,把骨頭埋進河邊溼潤的泥土裏,把血滴上去,如果逆骨湮爲飛灰,魂魄散出,當河流變成紅色時”

    “他就能活。”

    “”

    街上人來人往,叫賣砍價聲音嘈雜鼎沸,餛飩攤老闆正手忙腳亂收靈石,邊給打聽客棧的人指點方向。

    餛飩的熱氣蒸騰。

    空氣中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喜彌勒死死盯着她,忽然抓過那布包,跳起來轉身就跑

    “噯噯你還沒結錢”

    “”

    林然笑起來。

    她看着喜彌勒肥胖的背影在人羣中衝撞,像頭兇蠻孤獨的野牛義無反顧衝向遠山,消失在人海。

    這個世道,最不缺的就是瘋子。

    她慢慢喫完碗裏最後一口餛飩,笑着對老闆招手“老闆,是我結錢,再要兩個包子十來個包子拿着喫。”

    林然買了賬,拿着油紙包的包子咬着在街上走。

    “喂”

    然後她肩膀就被一小坨雪團砸中。

    林然轉過身,看見白珠珠像一顆小炮彈咣咣衝過來,站到她面前,叉起腰,深吸一口氣,像一隻吸多了氣的小河豚。

    她氣鼓鼓說“你不是說今天要走了嗎,怎麼還有空出來逛街”

    林然望一眼她身後不遠處的陸知州和裴周,陸知州朝她揮揮手,裴周溫和點了點頭。

    “我正在要走的路上。”

    林然指了指大街盡頭海岸那邊的碼頭,無辜說“路上餓了,看見街邊包子不錯,買了幾個。”

    白珠珠嫌棄她“方舟上又不是沒有飯,你路上還非得喫一口,你怎麼這麼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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