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舉起茶杯一飲而盡,他眼睛一刻不停緊盯門外,掃視着街上路過的人羣,生怕哪一瞬間就錯過了人。
門口跨進來一個人,陸知州立刻站起來“找到人了”
裴周抿着脣,搖了搖頭。
陸知州頓時喪氣。
“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陸知州喃喃“這附近所有的海灘都找遍了,也僱了那麼多人去找,老大一個人怎麼就是找不到”
裴周低聲說“我給城裏的乞兒都發了錢,他們消息最靈通,請他們幫着走街串巷打聽,又囑咐了周圍幾條街的店家,誰如果見着人,直接告訴她來這裏找我們。”
陸知州點點頭,憂愁說“這天都要黑了,伯父在方舟那裏怕是等急了,要是再晚點她還不回來,那就得通知伯父,實在再找不到人,便得聯繫這裏的城主和慈舵幫幫忙找纔好。”
裴周沒什麼心情說話,也點點頭。
陸知州看他一眼,忍不住來氣“說起這個我就生氣,跟你說了多少次,我不管你喜歡誰,但得顧忌珠珠的感受,那個姓蔚的就那麼重要,爲扶她一下,值得把你從小看大的妹妹氣走”
裴周抿着脣,心裏也後悔。
當時就算不是蔚繡瑩,任何一個姑娘在眼前快摔了,他都不好袖手旁觀,伸手下意識扶一下,誰知就那麼巧,恰好被珠珠看見,一聲不吭扭頭就跑了。
知慕少艾,他是喜歡過蔚繡瑩,當年幽州萬蓮池那無意間的驚鴻一瞥曾讓他久久不能忘,但從北冥海真正見面之後,知道的事多了,也漸漸知道人並不是他幻想中那樣聖潔純善、美好無暇,他說不上多失望,但心思確實慢慢淡了,這次也是路上偶然遇見,人從對面走過來,笑盈盈向他們問路,他總不好不答,才一起說了會兒話
誰知就這麼巧,偏偏給珠珠看見了。
陸知州腦子冒火。
從離開慈舵,白伯父情緒一直低落,他們正憂心珠珠的病情,現在又給她氣着了,跑到哪裏都不知道了
陸知州越想越氣,扭頭罵裴周“你個榆木腦袋以後你少見蔚繡瑩再有下次,我直接和你絕交”
“我知道。”裴周低聲說“不會有下次了。”
說到底,當然誰也沒有珠珠重要。
陸知州還是氣不順,舉起茶杯仰頭灌一杯,猛地站起來“不行,我再去找找,你留在這裏等。”
陸知州說着就要往門外走,沒走兩步,忽然眼睛一亮
“珠珠”
裴周擡起頭,正看見白珠珠走進來。
她衣服褶亂,頭髮散下來,步子很慢,低着頭進來。
裴周心一緊。
陸知州看得揪心極了,繞過桌子快跑過去,拉住她“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一低頭,看見白珠珠裙襬的血跡,瞬間炸了“怎麼還流血了”
裴周完全坐不住了,跑過去“珠珠”
白珠珠像是終於被從一場大夢喚醒,恍恍惚惚擡起頭,看了陸知州一下,搖搖頭,低聲說“陸哥哥,我沒事,沒人欺負我,我是不小心摔倒了已經喫過藥了,傷好了,就是血跡還留着,顯得嚇人。”
陸知州不信“摔能摔成這樣你給我說老實話”
白珠珠又搖了搖頭,看見裴周擔憂地走過來,強撐起精力,對他笑了一下“裴大哥。”
裴周頓了一下,珠珠往往開心的時候叫他裴大哥,不高興的時候直接叫他裴周,但他從沒見過她這個模樣。
他心裏莫名有種不安的預感。
“珠珠”他很擔憂,低聲解釋“之前街上,你是誤會了,我與蔚”
白珠珠搖了搖頭。
“裴大哥,我不是在想那件事。”白珠珠頓了一下,說“我先不回去了,我還要在小瀛洲待幾天。”
裴周和陸知州都愣住。
陸知州“怎麼突然就”
“我喜歡這裏的景色,我想多看一看。”白珠珠對陸知州笑着說“陸哥哥,我好累啊,你能不能幫我開個廂房,我想休息一會兒。”
陸知州便被堵住嘴“行,這有什麼不能的。”
他給裴周使了個眼色,去叫店小二“我們開三間上房。”
白珠珠一聲不吭往樓上走,裴周跟在她身後,幾次欲言又止。
走到房門前,裴周終於叫住她“珠珠,和哥哥說會兒話,好不好”
白珠珠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哥,我今天真的想休息了。”
裴周張了張嘴,最後只好說“那我叫人去告訴伯父一聲,讓伯父先回家去,我們陪你再住幾天。”
白珠珠想叫他們也回去,她自己就可以。
但她知道他們一定不會答應的。
“好。”白珠珠“謝謝你,裴大哥。”
裴周不知道說什麼。
“沒事。”他低聲說“珠珠,不用和我們生疏,我們一起長大的。”
“嗯。”
白珠珠推開門,對着他揮揮手,把門關上了。
裴周看着緊閉的房門,心裏突然滋味難明。
她從沒這樣什麼都不願意與他說,她從沒這樣過。
陸知州跑上來“怎麼樣”
裴週迴過神,搖搖頭“她不願意說等明天再說吧,叫人一會兒送桶熱水來給她解解乏,再叫點飯菜來”
“”
白珠珠聽見外面細碎的交談聲漸漸消失,她慢慢轉過身,背靠着門,慢慢地滑落。
她靠坐在門邊,抱住自己的腿,低下頭,用額頭頂住膝蓋。
她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一切。
海灘上,她看着那個雲霧似的青年折下一根樹枝,慢條斯理在沙子上畫了一個圓。
他畫了圓,然後在圓的位置,點出一片雪花。
“你看,這裏有一片冰。”
樹枝點在雪花,順着圓的弧度,慢慢劃過一圈。
雪花中心堆積的細沙隨着慢慢散開,漸漸重新填滿了圓的凹弧。
“這一片冰,畢生的使命,合該是走過這一圈,把自己化爲碎沙,重新填滿這一圈輪迴,纔可叫圓生生不息、長久安泰。”
她那時完全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說什麼,又是沙子又是冰,根本是兩種東西。”她質疑“這與你說的故事有什麼關係”
“耐心一點。”
青年笑着說“在聽真正的故事之前,讓我們先來做一個小遊戲,就像看一本書,可以先讀一讀楔子,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