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珠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

    那時她已經回了珫州,在金甲軍浩浩飄揚的戰旗中,停留在珫州一座“天諭”的城池了。

    這個時候,距離玄天宗隕落,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白珠珠用了很久很久才接受這一切。

    她甚至已經有點忘了,自己第一次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親耳聽見玄天宗覆滅的消息。

    她甚至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這個時空裏,妖主在北冥海裂天失敗,滄瀾不得已合力建歸元大陣抵抗,妖主被萬淨禪剎明鏡尊者所斬,明鏡尊者化神不得渡、碎佛心而瀕死,三山九門數十位元嬰在那一日化爲飛灰;然後是萬仞劍閣穹頂天牢傾覆,江劍主祭劍而亡,掌門闕道子攜領劍閣百餘位長老封山赴死,劍閣隕落。

    再然後晏凌叛出劍閣,折龍淵劍,登上玄天宗,從玄天崖下生生啓出黑淵,屠玄天滿門,在累累血骨上,承嗣黑淵之主。

    元景爍征戰九州,屠叛黨,建金甲軍,攝政轄制三州,被共尊爲人皇,直到黑淵一事爆出,震動滄瀾,玄天宗爲三山除名,萬年名望一朝如高山傾覆,元景爍以及這些僅剩的玄天宗弟子瞬間被千夫所指,元景爍卻第一時間以極狠辣的鐵血手腕壓制一切非議,轉身率領金甲軍直奔東海,如今冰冷刀鋒直指晏凌。

    “林然呢”

    白珠珠還記得自己當時多麼不敢置信又倉惶地追問“林然呢還有、還有法宗的首徒呢,侯曼娥呢她在哪兒還有鳳鳴劍,鳳鳴劍楚如瑤,她們怎麼會不阻攔呢她們怎麼會眼看着變成這樣呢”

    “侯曼娥”

    “法宗首徒姓高,高遠,從不曾有哪一位侯氏。”

    梓素愣了愣,好半響,才問“你說的,可是魔樓焰侯,李曼娥”

    白珠珠呆住。

    她嘴脣在發顫“魔樓焰侯”

    “她原姓侯,爲法宗已故侯長老之女,爲劍閣赤蓮劍之主,許多年前,便已叛出法宗,自改姓李,號魔樓焰侯。”

    梓素說“魔樓之主羅月,曾出身燕州金都,以半妖之身血噬生靈成妖尊,自妖主成紂隕落,妖域早已成她的天下你記的事太混亂了,那些胡話,你在我這裏說說也罷,萬不要出去胡言,妖尊與焰侯,統領妖域與魔道,如今這忘川血鬼漫天遍地,屍骸遍野生靈塗炭,血淋淋的罪孽一半要歸在她們身上,世人恨不能將她們抽皮扒骨,怎麼敢將之與正道並提分毫”

    白珠珠如同被矇頭敲了一擊。

    “劍閣楚如瑤。”提到劍閣時,梓素神色複雜地沉默了半響,才輕聲說“她已繼任劍閣掌門之位,只是劍閣隕落,她一人獨木難支,資歷又不足以服衆,如何能逆得了這天下大勢。”

    “林然呢”白珠珠顫抖說,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萬仞劍閣的林然,江劍主的弟子,她呢”

    梓素看着她,那種神情好像在打破一個孩子天真的幻想,有一種不忍。

    好半天,她才終於開口。

    “白姑娘。”

    她輕聲說“江劍主,從不曾有過弟子。”

    “”

    “”

    白珠珠呆呆地望着她,望了好久好久。

    她慢慢蹲下,無意識抱住自己的胳膊。

    怎麼會這樣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

    究竟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白珠珠用了很久來接受事實。

    她開始變得沉默,努力學着去隱祕而仔細地觀察這個世界。

    她試圖去尋找兩個世界變得不同的區別與聯繫,她敏銳地意識到這有多麼重要,也許這就是霧都君把她送進來的真正目的之一,她要發現要記住那些蛛絲馬跡,越多越好、越細越好,這樣等她出去,她腦子裏的一切記憶都會是最珍貴的東西。

    她知道天諭城,是珫州一個有些沒落的大姓姜氏治下,聽說後來因爲竊盜真正的天機之族穆蒼氏至寶乾坤圖,被元景爍在族長生辰宴上大殺一場;在這個時空裏,這個姜氏同樣被元景爍殺了,甚至是元景爍向珫州平叛開得第一刀,姜氏除族,天諭城空置,因爲絕佳的地理位置,就成了元景爍麾下金甲軍重兵把守的據點。

    自那一日,白珠珠再沒什麼機會見到元景爍,元景爍也沒有叫人趕走她,好像對她的來歷與存在毫不在意,任由她跟着梓素。

    白珠珠也沒有做任何出格的舉動。

    她見過玄天宗的首徒,但她不認識那位轄制三州的人皇。

    她曾經以爲自己只害怕霧都君,可是那一天,她看着那些無頭的屍體滾落血河中,在昏暗的屋子裏,看着元景爍的眼睛,她發自內心地再一次升起寒意。

    那是一種恐懼,像晴天霹靂一樣劈來,比甚至曾經面對霧都君時更甚,因爲至少她一直是對霧都君有防備的,她從始至終知道霧都君不是一個好人,是一個肆意妄爲的怪物。

    但玄天宗的首徒,在她所有的認知中,絕不該是這個樣子。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接受一個一直以爲的好人,一個本想去信賴的正直的人,有一天,毫不在意她身上種種謎團和隱瞞,卻不是因爲信任、因爲善良,而是因爲他隨時可以信手捏死她,像捏死一隻螞蟻,並不會有一絲遲疑。

    白珠珠感覺到窒息,像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她的脖頸漸漸收緊,她喘不過來氣。

    她躲在天諭城主府裏,躲在梓素身邊,下意識離那個男人遠一點,像自我逃避一樣努力接受顛覆的一切。

    天諭城主府裏有很多女孩子。

    元景爍的名聲總與風流脫不開關係,在她的時空是這樣,在這裏也是這樣,第一次進天諭城主府時,她看見這裏這麼多美麗的女孩子,還以爲是元景爍的妻妾。

    但她很快發現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因爲元景爍很少在城主府過夜,寥寥幾次帶軍回來,也只住在前苑,並不往後苑女眷居住的地方來,城主府的護衛守在門口只做護佑,不許外人隨意進出,卻從不阻攔任何人離開。

    她進來後,與女孩子們漸漸熟悉起來,她們告訴她,她們大多是無家可歸,受了元景爍的恩惠,暫住在這裏的。

    世道變得太壞了,太多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有些曾因種種原因與元景爍認識而又無力自保的女孩子,便來求助他,元景爍安置了地方讓她們住下,這麼一來,外人看着,更以爲元景爍好美色,彷彿快渴死的旅人找到那麼一口水,大大小小的家族爭先恐後獻上家裏美貌的女孩子以祈求庇佑,元景爍能送回去的都送回去了,但總有那麼一些種種特殊原因送不回去的,便只好讓她們留下,統一安置在這裏,時候久了,彷彿銷金窟銅雀臺一樣,便成了外人一樁津津樂道的風流韻事,真正的實情,也只有這裏的女孩子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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