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海是位面局第十七號任務者。

    他有很多名字,數不勝數,大多記不清了,只剩下一個‘聶海’,他也忘了是什麼時候起的,反正順嘴叫到現在,他於是就叫‘聶海’。

    他做過人,做過機械生物,做過妖魔鬼怪,當過許多動物,甚至做過微粒塵埃或者城市星球意志,一切寰宇生靈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玩意兒他都當過,不過他終歸認爲自己是個人,在不同位面間穿梭,始終堅持以人的意志存在與自居。

    只有像他這樣最資深老辣的老任務者,才能如此深切地明白一個‘人’給自己定位的重要意義,那是一種遠遠凌駕於肉|身之上的必須的至高的精神需求,像無邊海洋的一道燈塔,像深邃太空的一個座標,是無形又浩大的標尺,它定義生命、定義存在,定義意義,寰宇萬千位面,億萬萬的生靈,它們生命的尺度,少則分毫,多則千萬,似大似小,似深刻又單薄,卻大多不足以真正領悟“標尺”的意義。

    但任務者不是。

    他們屬於位面局,從肉身到意志,從魂靈的顆粒到存在的成體,這是亙古的法則,是命定的規律,他們唯一真正屬於自己的,只有對自己的“定義”。

    抓住它,苟延殘喘活下去;抓不住它,就只有毀滅,再沒有第三條路

    聶海一直是如此堅持的

    ——直到他被生生拉扯進滄瀾。

    從寰宇深處傳來難以形容的浩大的力量,當時他正在執行任務的位面被生生拽出既定軌道,拽出無數疊錯的時空與不可描述的距離,化作一顆流星,崩裂的碎片帶着他狠狠墜進一望無盡的碧色深海里。

    他運氣不錯沒死,或者說,沒死的那麼徹底,破破爛爛的身體被【位面局意志】支起來強制修復,到底又醒過來了,後來他才聽說還有不少同樣被拉扯進來的任務者同僚,除了極少數幸運兒當然都是當場湮滅,這還算好的,最慘的是那些半死不活的,聶海就眼看着一個任務者全身碎得只剩幾塊爛肉,意志飄散在周圍,這樣也是要被拉起來複原的,畢竟每一個活着的任務者都是位面局的珍貴資產,不榨乾最後一點價值它是不會罷休的。

    但還沒修復完,這個位面就誕生了新天道,強硬無比,生生隔擋住【位面局意志】的操縱,於是那個任務者可算能痛快死了,聶海倒是有點羨慕他了。

    他醒過來,看見的是幾個長老,告訴他這裏是滄瀾,他們是萬仞劍閣,聶海最初以爲這是個尋常設定的修仙位面——直到他看見那無數碎星般依傍佇立在廣袤滄瀾大地的凡人世界。

    聶海當時腦子轟的一聲巨響,幾乎天旋地轉

    這是一個元界

    萬物之始,元

    只有寰宇最浩大、最完整、最有潛質的位面,只有最有可能分裂爲億萬新位面之源頭的位面,有資格被稱爲“元界”

    這是一個傳說,哪怕對於絕大多數位面局任務者,這也是聞所未聞的傳說

    但聶海的任務牌是第十七號,他是僅存的寥寥的那麼幾個知道這個祕密的還活着的人

    比如元界的存在,比如【位面局意志】對元界的忌憚與壓制,比如……每一座元界的湮滅,都將伴隨着一位意志大成的任務者的犧牲。

    “臥槽!”走在路上,他旁邊一個年輕的任務者猛地跳起來,指着遠方的天空語無倫次:“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聶海停在無情峯山路的半腰,轉頭深深望去,望見一座浩大的虹橋橫貫在遙遙的雲霧中,自人間大地架起,盡頭直伸向望不見邊際的雲端,流光華彩,飄逸神渺,隱約可見虹橋之下黑光與血紅繚繞。

    “那是此界的輪迴路。”沙啞的女聲在旁邊響起,是個削瘦蒼白的女人,剪着利落的短髮,臉頰有大片尚未癒合的傷疤:“在這個滄瀾界,飲下忘川水,渡過黑淵,踏上那條太上道,一個死人就能轉世輪迴,生生不息。”

    年輕的任務者顯然剛被選中做任務不久,什麼都不懂,聽得迷迷糊糊,震驚瞪大眼睛:“人人都能輪迴?那世界豈不是能永遠輪轉?”

    “這樣可以一直通過輪迴自我調整,那位面沒有承載極限,不會衰敗,不會毀,沒有既定的生命週期,不就能長生不老?”他越想越激動,興奮大叫:“這也太牛逼了!我之前兩個任務世界就沒這樣的,這咋弄的?有沒有教程給廣大位面推廣一下,我感覺這個弄好了,就不會有那麼多世界稀裏糊塗死掉了!”當然,聽說任務者也稀裏糊塗死得很多,這下也不會出事了吧。

    聶海被他的天真逗笑了,露出笑來。

    短髮女人也笑了,卻是無比冰冷的冷笑。

    年輕任務者笑容僵住了,漸漸收斂起臉上的興奮,小心惴惴望着他們:“怎麼了?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他這個模樣,讓聶海想起上個位面時生養的最調皮搗蛋的小兒子,他輕輕嘆息一聲,摸了摸這孩子的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聶海面容是個寬厚儒雅的中年長者模樣,年輕任務者被摸頭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沒有推拒,小聲說:“賀華亭,是我娘給我起的,華亭鶴唳,是思念懷舊的意思。”

    聶海沒有問他是哪個“娘”,只有剛開始做任務的年輕任務者纔會如此執着於最初的親緣或愛戀,哪怕再多經歷兩個位面,他就會截然不同了——如果他能活到新的任務。

    “好的,賀華亭。”聶海微微一笑:“你很幸運,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在活着的時候,就有幸親眼見證這寰宇最深的祕密。”

    “我做過成千上萬場任務,走過不可計數的位面。”他輕聲說:“我只見過這一個滄瀾,至此一個。”

    “只有這一個滄瀾。”

    “你明白了嗎?”

    “……”

    賀華亭呆呆望着他,臉色漸漸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聶海轉頭大步走向山頂,與賀華亭的震驚恐懼完全相反,他心中有一種火焰在燃燒,他迫不及待想見到這裏的主人,他想看見一眼那個敢逆轉乾坤生生改變位面的任務者。

    短髮女人不言不語,只一個勁兒往山上走,步履急促更快。

    走到山頂,春風送暖,花草繁鬱盛放

    木屋前燒着一堆火,火架上烤着幾隻滋滋滴油的野雞,一個年輕的青衣姑娘坐在木凳上,戴着一頂遮陽的蓑笠,手裏拆着枯老的竹杆,扔進柴堆裏添火。

    “大家坐。”她轉過頭來,對着他們笑了笑:“條件簡陋,大家別嫌棄,嘗一嘗我的手藝。”

    賀華亭睜大眼睛,聶海短髮女人沉默一下,走過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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