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意識芯片很容易,真去做卻很難。

    林遊還完全沒有做好將一個人的意識徹底帶入虛擬世界這種準備。

    更準確的說:他壓根就沒琢磨過這件事!

    關於這門技術,迄今爲止他想到最遠的事,也是僞裝成更高級的芯片,加上更嚴格的物理鎖,用到雲夢的服務器或者[蜃樓3.0]、[八方2.0]之類的設備上。

    即使這些,他也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去做。

    真正下定決心的,只有給自己的設備再升個級,讓便攜式的設備也能起到超越家用主機的效果。

    至於用在人的意識轉移上?

    他原以爲,只有在他們投資的漸凍症特效藥研發管線失敗數百上千次,而小椿的病情又急速惡化時,他纔會徹底下定決心。

    畢竟這門技術實在干係重大,而一旦被外界發現,很難說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是好還是壞?

    誰也不知道,跟賭博差不多。

    而林遊不喜歡賭。

    可不賭的話,難道要坐視絲絲就這樣失去生命嗎?

    陌生人的話,他也許能做到,但身邊親近的人,林遊實在狠不下這個心。

    而且這件事,也不是說他想做,就一定能做到的。

    成爲虛擬世界中的一個電子游魂?

    絲絲願意嗎?

    絲絲的父母願意嗎?

    就算願意,實驗一定能成功嗎?

    要是失敗了呢?

    更別提這個實驗很可能還是違法的——儘管腦機接口的手術並不複雜,也不涉及倫理,但意識轉移則毫無疑問涉及到科研的人倫道德問題。

    上綱上線的話,說一句人體試驗都不爲過。

    ……

    安全、道德、法律、保密、家屬意見……太多問題需要考慮。

    最後,還有時間問題。

    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在三個月內完成……考慮到急性病症的不確定性,甚至要把時間縮減到一個半月內。

    真的能做到嗎?

    ……

    ……

    林遊腦子裏千頭萬緒,但一句也沒有對梁興昌說,只是整理了一下心情,推開門走進病房。

    以前林遊很少見到、總是忙忙碌碌的絲絲父母,現在都出現在了病房裏。

    而且看樣子,兩人已經在病房裏守了很久,身上都出現了明顯的頹唐氣質。

    他們看到林游進來,強裝樂觀的衝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轉瞬即逝,很快又轉爲疲憊和無力。

    唯獨病牀上的絲絲,看到林游出現後眼睛一亮,開心地跟他打招呼。

    小姑娘並沒有講自己生病的事,而是向林遊介紹她的新朋友:“這是我的新朋友小白,它很乖的,一直都陪着我。”

    林遊從她蒼白的臉上移開視線,看了看那隻團着身子,窩在絲絲枕頭邊的小老虎白澤。

    “絲絲喜歡《口袋妖怪》嗎?”

    “嗯,很喜歡哦,它們都好可愛啊。”絲絲的喜歡都寫在臉上,不過開心之後又有些難過,“可是我生病了,不能去外面玩。”

    “絲絲想抓小寵物嗎?喜歡哪隻?”

    “不是的。”絲絲輕輕搖搖頭,“我有很多小寵物了,他們都很可愛,但是我只能讓一隻出來,我想讓他們全都出來一起玩。”

    是了,絲絲顯然不可能通過寵物戰鬥提升御主等級,所以同時只能召喚一隻靈獸出來。

    而想要進入畫中世界,又需要【山海圖卷】,絲絲同樣不可能追上騶吾。

    林遊於是問道:“絲絲想不想去虛擬世界,和好多好多小寵物一起玩?”

    “畫中世界嗎?”

    讓林遊意外的是,絲絲並沒有變得高興,反而更加失落:“我現在沒辦法呆在虛擬世界了。”

    “虛擬房子呆不久,【糖果賽道】新玩法也不能玩……”

    林遊愣了下,還在想爲什麼,邊上絲絲的媽媽爲他解釋說:“早期疼痛不嚴重的時候,絲絲還能待在虛擬世界裏玩一會,但現在她太疼了……”

    說到這裏,絲絲媽媽有些說不下去,卻又努力直視着林遊,懇切地拜託說:“能不能幫幫我們,讓絲絲……開心一些。”

    最後一句話,她嚥下了幾個詞,林遊猜測那應該是[最後的日子]。

    不過絲絲不能進入虛擬世界的原因,他也明白了過來——

    說到底,蜃樓只是通過外部的神經訊號矇蔽了大腦,而不是真的接管了大腦的神經信號傳遞。

    這種由外而內的“無線”信號矇蔽,和人身體內部的“有線”神經連接相比,要脆弱太多。

    一旦現實中的身體出現劇烈變動,玩家立刻就會從虛擬世界中被踢出來。

    而劇烈的疼痛,毫無疑問會對虛擬世界的信號傳遞造成嚴重干擾,讓鏈接變得極度不穩定。

    絲絲應該是因爲病症到了晚期,再加上放療、化療、併發症,讓她長期處於病痛的折磨中,已經很難再穩定地待在虛擬世界中。

    想通過虛擬世界來屏蔽痛苦,只是一種美好的奢望。

    ——虛擬世界能屏蔽、調節的,只有虛擬世界中產生的、本來就虛假的疼痛。

    一般情況下,確實是這樣的。

    但在林遊這裏,卻並非沒完全不可能。

    他沉默地摘下自己的頭環,調節了大小,給絲絲換上。

    絲絲初時不解,但很快就瞪大了眼睛,還驚訝地在屋子裏東張西望。

    林遊離開了頭環,自然看不到小夢給絲絲看了什麼,但猜測一下的話,此時的病房,應該已經被各種各樣的小妖怪給塞了個滿滿當當。

    但這只是一些細枝末節,真正重要的是:“有沒有好受一點?”

    “嗯嗯!”絲絲用力點頭,“不痛了,好神奇!謝謝哥哥!”

    林遊知道,完全不痛是不可能的。

    他這種懶人——當然也可以說得好聽一點,信奉“AllOne”理念的人,早就把所有功能的頭環都集成到了一起。

    而且因爲小夢的特殊性,以及一點點“人無我有”的優越感,他的頭環自然是市場上根本找不到的“特殊加料改裝款”。

    正因如此,小夢才能藉由這個頭環,做到常規意義上不可能實現的高強度信號輸出與干擾,進而在一定程度上擾亂“有線”神經訊號,大大削弱絲絲感受到的疼痛。

    但這種做法,是不可持續的。

    不僅會大大降低頭環的硬件壽命,還會對用戶的神經系統也造成負面影響。

    不過這些影響,只有長時間積累纔會顯現出來,而絲絲……恐怕堅持不到負面影響出現的那一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父母在身邊,給了她勇氣,絲絲在痛感減輕後,變得更喜歡說話了——這與她之前害羞內向的樣子反差很大。

    她高興地講着爸爸媽媽天天都在身邊,給她講故事,買好喫的,幫她收集小寵物……

    全是爸爸媽媽對她多好多好。

    但說着說着,絲絲的父母卻頂不住了,爸爸出門說去找醫生溝通事情,媽媽則說去衛生間,都暫時離開了病房。

    只剩下了老爺子留在這裏。

    父母離開後,絲絲突然放低了聲音,神神祕祕地說:“哥哥,你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祕密。”

    “什麼?”林遊低下頭把耳朵湊過去。

    絲絲小聲地說:“我其實知道,自己快死了哦。”

    “!”林遊瞬間瞪大了眼睛,想安慰一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絲絲並沒有想要他安慰,而是接着說:

    “所以我偷偷寫了好多好多張小紙條,都藏在了家裏。”

    “這樣將來我離開了,爸爸媽媽也能經常發現我留下的信,知道我愛他們。”

    “那是我給他們留下的禮物哦。”

    小孩子對死亡其實沒什麼概念,絲絲並沒有表現得太過害怕或悲傷,反而有些開心。

    林遊卻覺得,心裏堵得說不出話來。

    這小姑娘還不知道,如果她真的死掉了,那對她父母來說,這些紙條就會成爲這世界上最殘忍的“見字如面”。

    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這一刻,林遊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也輕聲地說:

    “絲絲,我也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這件禮物很重要,所以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做準備,你等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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