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曦心裏對崔清原的認知出現了裂痕。

    崔清原這人,在京城裏也算是榜上有名,其中人們議論着最多的,就是他在文尚書院舉辦的春日宴上,一箭射落桃花的風姿。

    瀟灑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

    然而在人們口中,他的性子和這個形象大相徑庭。

    與他萍水相逢的,道他冷若冰霜,不可向邇;相識久的,知曉朝中局勢,又將其視若洪水猛獸,避之若浼,只在外頭說他性格古怪,無緣深交。

    雲曦算是前者。

    她在文尚書院讀書那段時間,因爲侯府與其的關係,也和崔清原見過幾面,不過每次都不即不離,讓她心頭懵懂的小火苗還來不及燃起,就被崔清原一句話掐滅了。

    剛剛與崔清原的第一次偶遇,雲曦可以當是巧合。

    然而這次,她卻親眼看到是崔清原故意站在了門口,又製造了一場兩人的偶遇。

    他這是要做什麼?

    偷偷握着錦兒的手,雲曦很快撫平心中波瀾,回過神,整理衣袖,禮貌又疏離地對崔清原說道:“崔公子.....侯府今日不便待客。”

    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讓他趕緊回去吧,別站在這裏了。

    她自覺和崔清原不過點頭之交,也就自然認爲崔清原不太可能是爲了自己而來的,或許,他是爲了她父親而來的,而今日侯府怪事甚多,她說這句也是實話。

    崔清原恍然察覺雲曦的冷淡,頓時目光變了變,解釋道:“雲姑娘誤會了,我今日確實只是湊巧路過侯府。”

    雲曦不信,說道:“那真難得有這麼巧的巧合。”

    崔清原面不改色,附和着點了點頭,瞧雲曦警惕神色,又迅速換了一個思路,裝作無意間提起:“說到南安侯大人,最近我聽聞,侯爺近來對兵法頗有研究,正巧家父得到了一兵法孤本,或許,侯爺會想要同家父探討一下。”

    聞言,雲曦和錦兒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有些疑惑不解和尷尬。

    南安侯,研究兵法?

    這是從哪聽來的謠言?

    自南安侯從西北邊境回來後,二話不說就自己上交了兵權,寧願每天上朝聽皇帝把大臣批得狗血淋頭,也不願再離開京中一步。

    莫非他是記錯了人?

    此刻滿腦子想着前世南安侯浴血奮戰模樣的崔清原,還沒有反應過來,現在的南安侯應該還只是一個沒開竅的浪子。

    雲曦剛想好與崔清原解釋的措辭,然不知什麼時候,有下人遠遠看到了他們,不敢怠慢,連忙跑去叫來了大小姐,雲姒也在找雲曦,正好就和下人碰上,一同來到了大門。

    雲姒提着裙子匆匆趕來,看到崔清原的面孔的時候,臉色忽地變了又變。

    她趕緊上前一步,挽住雲曦的同時,不着痕跡拉開了雲曦和崔清原的距離,看也不看崔清原一眼,詳怒道:“瑛瑛,你怎的就出來了?大病初癒,應當好好休息!”

    “大姐姐。”雲曦僵硬了一下,想着這還有外人在場,便沒有第一時間抽出手來,就這樣繼續說話,“我、我好多了,吹點風,沒事的。”

    “那可不行,萬一你又病了,阿姐我會心疼的。”雲姒哼了一聲,“趕緊回去吧,正好,父親請了祖母出來,說是有事商量,現在母親和林姨娘都已經在弄玉築了,就差你了。”

    雲曦驚訝,張了張口想要問點什麼,又緩緩閉上了。

    連不管事的公主都給驚動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大事,那還是得快點過去看看。

    於是雲曦對着崔清原說:“崔公子,抱歉,府中有事,先告辭了。”

    說着雲曦就先和下人離開了。

    崔清原皺起眉頭,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雲姒強硬地打斷:“崔公子,侯府今日不待客,請先回吧。”

    雖然強硬,但崔清原還是敏捷地捕捉到了雲姒語氣裏的緊張,當下就警覺起來。

    如果他沒記錯,瑛瑛和她這個嫡姐,可是一向不和的,這個嫡姐背地裏搞了很多小動作,想要害瑛瑛出醜,到最後,竟還差點連累瑛瑛......

    想到這,崔清原聲音冷若寒冰:“雲大小姐既然下了逐客令,那我便不多逗留了,等改日若是侯府方便,我再登門拜訪。”

    雲姒也冷笑:“那就好,崔公子畢竟也是文尚書院裏的才子,希望下次公子懂得何爲禮數週全了。”

    也不等崔清原的回話,雲姒就直接轉身離開了,留下崔清原留在原地,臉色沉了下來。

    另一邊,雲曦已經和下人趕到了弄玉築。

    院子裏的婢女們果然一個都不剩了,就只有一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守着,等雲曦進了屋子,就看見祖母一臉嚴肅地坐在高座上,阿爹則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弄玉築裏氣氛嚴肅,那雲曦沒見過幾面的嫡母,正坐在祖母的下首,一襲素衣,眉目低垂,手中端着茶杯細細品茶,一雙丹鳳眼漫不經心地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赫然是一副公主做派。

    林姨娘就坐在公主身邊,也是規規矩矩的,甚至沒有多看南安侯一眼,她看到雲曦進來,笑了笑:“瑛瑛,來了。”

    “見過祖母,見過母親。”

    雲曦一一見過禮後,雲姒也正在這時走了進來,行禮之後,便拉着雲曦坐了下來。

    “來齊了。”雲老夫人微微頷首,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南安侯,冷聲道,“再把你之前和我說的話說一次。”

    雲知明聽到母親提到自己,緩緩擡起頭來,瞧見母親眼中的慍色,心裏不是滋味,但想了想自己一家前世的結局,又狠下心來。

    “娘,我想上戰場。”

    雲知明今日午休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侯府的書房裏,即是震驚,又是激動和興奮。

    蒼天竟有眼,讓他回到了侯府還沒破滅之前!

    原先日子他過得是有多舒坦,等到了後來,他就有多麼懊惱。前半生,他掏心掏肝的對自己外邊那些狐朋狗友好,聽他們那些蠱惑人心的瞎話,稀裏糊塗被那些奸臣算計,讓自己最親的人受盡委屈,到頭來,不但自己沒落個好下場,還連累家中上下。

    侯府被那些奸臣污衊通敵,他被哄着要自證清白上了戰場,九死一生才終於醒悟,然而一切太遲了,那羣/奸臣用計讓他“戰死”,再接着讓他帶領的大軍失守城池,最終落實了他確實通敵的罪名。

    雲知明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家人死亡,侯府破敗,連老家的親戚都無一倖免,最終,他也在酷刑中身亡。

    他醒來的那一刻,就是想着,這一輩子一定要痛改前非,好好護住家人。

    於是便有了先前他將院中美婢全部逐出侯府的鬧劇。

    雲知明記得,這些婢女中還有不少是那些人的眼線,這讓他怎麼敢留在府中,便起了一計,裝作被夢魘嚇到發瘋的樣子,把她們一併處理了,等到她們走了,才和母親說自己的打算。

    他想好了,西北那邊的邊境到底還是個隱患,若是不早日除之,遲早也會走上輩子的老路的,反正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又有上輩子的經驗,根本就不怕。

    還有卿卿和瑛瑛......

    雲知明看了一眼坐在那邊的雲姒雲曦兩人,嘆了口氣,心中更是愧疚。

    上輩子因爲他對兩個女兒的疏忽,纔沒注意到兩個女兒之間關係不睦,沒有來得及制止雲姒做出那種事情,最終既是害了瑛瑛,也是害了自己啊。

    “哼!”就在這時,雲知明聽見母親哼了一聲,連忙轉過頭去看母親的臉色,聽母親微微怒道,“上戰場!你還真以爲自己有什麼本事了不成!不過是早些年還能紙上談兵,立個軍功,除此之外,你哪敢親自上場殺敵?!”

    “西北那個地方現在的局勢,莫要說是我這樣的老婦人,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那邊有貓膩,你現在去,不就是趕着送死?”

    “娘,您聽我說,不是這樣的......”說着,雲知明就開始頭頭是道的分析起來。

    聽得雲曦一愣一愣的,驚奇不已。

    一旁的錦兒先忍不住俯下身來,對雲曦耳語嘀咕道:“小姐,沒想到老爺懂得這麼多啊......不過,老爺現在這幅模樣,怎麼好像和林姨娘和大小姐先前的狀態差不多?”

    雲曦回了回神,總算明白爲何之前下人們說阿爹瘋了。

    她以爲,先前阿爹能把那些婢女送走,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沒想到,阿爹居然還想上戰場?

    雖然雲曦不懂兵法,不過聽阿爹語氣中的篤定,卻莫名有種安心,相信阿爹是真的有對策的,這讓她更加茫然。

    不學無術的阿爹又是何時懂了這麼多兵法?

    還有,先前崔清原所說的,竟是真的?可是他明明是個外人,又是如何比她先得知的呢?

    此刻她滿腔疑惑,全部堵在嗓子眼裏。

    阿爹午睡起來,不僅趕走了美婢,還改掉了風流毛病想要上戰場;姨娘說自己做了噩夢,現在性情大變不再打算和嫡母爭奪;嫡姐從外頭回來,也是突然醒悟,說不再把自己視做眼中釘。

    若是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雲曦想到。

    “瑛瑛。”這時,雲曦聽到阿爹喚自己的聲音,心神收斂,朝父親望去,卻見父親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看着她,眼神極爲堅定,“瑛瑛,不如你來說說,這西北,到底去不去得?”

    突然被點名的雲曦呆滯。

    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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