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這一干子人真是黑透了。
也不知道我這粒可憐的小白沙能撐到什麼時候。
我盯着面前準時的像點卯一樣的管家,看着他那和他主子如出一轍的笑臉,真的很想撂挑子走人。
無恥,實在無恥極了。
誰家回門禮是讓新婦自己挑的?
又有誰家挑回門禮,需要讓下人把庫房的貴重財物都搬到院子裏的?
我看着那滿了平王府庭院空地的金銀玉器、古董字畫,氣的差點犯頭風。
這是挑選備禮呢,還是雜貨鋪卸貨呢?
堂堂王府,竟沒半分體統。
真是氣的人一眼也不想看。
遙想那些叱吒風雲的梟雄,總會有這麼些奇怪的頭疼毛病,總不能也是被不省心的下屬氣的吧?
管家周安殷勤地在我旁邊介紹,長篇大論活像茶樓說書的先生。
我聽的厭煩極了,一擡頭,卻看到他笑呵呵地朝着我問:“王妃看中了那些?”
好的,很好,我自暴自棄了。
我站起身對着庭院一通亂點,胡亂指了七八件器物,“就這些吧,讓人裝好了備着,我明天帶走。”
“好嘞。”周安富態的臉笑起來眯的眼睛都快看不清了,爽快地拍了拍手,吩咐下人,“聽見沒有,王妃說這些、這些、這些還有那些,還不快搬。”
聽着下人們窸窸窣窣的搬運聲,我心頭燥亂的火氣終於平復了些。
還好,這些人雖然囉嗦,但是辦起事兒來還挺牢靠,利落爽快也不廢話。
我心頭終於舒坦了許多,執着茶盞品茗,餘光卻瞥見了身旁的弄影好一番欲言又止。
我不解,順着她的視線望回了庭院中……
“王妃……我們帶這麼多是不是不太好”弄影猶猶豫豫,還是忍不住道,“這麼一來,王府的庫房都得空一大半吧。”
我:……
我坐不住了,撂下茶杯不敢置信地起身,就見剛剛堆的滿滿當當的庭院已經空了大半。
不是?我剛剛難道不是隻指了幾件?誰說過讓他們這麼搬的?
這真的是平王府的下人,不是平王府的仇家嗎?怎麼一門心思地非要把自己府上的東西往外搬?
……
我覺得我有必要讓天天撂挑子躲閒的趙諶知道知道他養了一羣什麼人物,簡直各各堪比大街上耍猴戲的雜耍人……手裏的猴。
誰料趙諶竟是滿不在乎:“聽說宋大元帥爲人清正,從不私相授受,又經常拿自己的俸祿貼補軍中將士及其親屬……”
還不等我挑着眉誇他一句“你知道的還挺多”,趙諶的話頭就是一轉,又露出了一副欠揍模樣,“那麼夫人家裏應該挺窮吧?”
我:……
你才窮,不會說話沒人把你舌頭當擺設。
“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稀奇物件,除了一干親朋好友慷慨解囊的,珍惜物件也沒少向皇兄討。”趙諶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眼裏卻是毫不掩飾的炫耀,“夫人是不是被我的府藏驚到了。”
驚到了。被你們滿府上下珍稀的小腦瓜驚的不得了。
我笑的臉都僵了,真的很想上去揪着趙諶的領子問上一問,“尊貴的、獨得恩寵的、庫藏豐富的平王殿下,您,腦子,是不是,有病?”
可惜趙諶絲毫不懂得體諒我抓狂的心情,繼續悠哉悠哉地道:“所以多給夫人走搬一些,不僅能充實將軍府的府庫,更有利於宋元帥貼補軍中,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
我內心麻木,於是也沒口下留情:“真沒想到,殿下您竟然還這麼憂國憂民。”
趙諶眨了眨眼,湊近了點,略帶神祕:“更重要的是,這些東西送出去了,我府上的庫房不就騰出來了?我最近新看上了副玉玦,又可以向皇兄討了。”
我:……
不是,您這麼危險的想法,皇上他知道嗎?
……
今天是我回門的日子。
我心裏實在是很複雜。
我坐在馬車上,挑開車簾往外望,看見後面擡着禮品的隨從排出了一條長龍,浩浩蕩蕩地跟在後面,令街上圍觀的百姓咋舌連連。
也令我十分頭疼。
我又一次無奈地覺得,趙諶他可能真的有病。
尤其是他看見了我這副表情後,竟還笑嘻嘻地湊了過來,探頭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看着車窗外圍觀的百姓,一邊看還要一邊發表“高見”。
“夫人嫁給我的時候,這些人一定沒少奚落,今天就讓他們好好羨慕羨慕。有裨益也得有眼饞,這才能平衡,若是心裏的情緒失了衡,那可不是一件好事。”趙諶說的煞有介事,那模樣,活像是覺得自己是救百姓於水火的大善人。
眼不見爲淨。也希望我的耳朵不要再聽到他口出狂言。
再忍一忍,王府離帥府不遠,馬上就要到家了。回了家,總能清淨片刻的。
……
連天的嗩吶遙遙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綿綿不絕。這喜慶的氛圍驚動了閉目養神的我,我沒忍住探出頭去張望。
算算也快到帥府了,可沒聽說帥府附近有什麼人家有喜事。
張望再三還是沒瞅到哪家掛紅披彩,我只好定神坐回了馬車裏。嗩吶聲傳的遠,許是離得沒那麼近。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趙諶先我一步下了車,從外面遞來了一隻手。
我心裏卻一陣詭異地發慌。我怎麼覺得嗩吶聲越來越響了。
或許是沒等到我的動靜,趙諶撩開了簾子,探頭疑惑地忘了過來。
我若有所思的表情僵住了。
透過趙諶撩開的車簾,我的視線直直往前,望見了帥府的大門。
以及大門前那吹吹打打,賣力到甚至有人變吹邊抖動着身體搖頭晃腦的人羣。
帥府大門前張燈結綵,紅綢高懸,就連門口的兩頭石獅子都難逃璀璨,頭頂各頂了一朵大紅花。
我看見了帥府大門上那一邊一個的“吉”,以及站在那之前的,一整排的,站的整整齊齊並掛着和我如出一轍的生無可戀表情的,我的家人。
這驚世駭俗的陣仗實在是稀罕、驚悚又令人熟悉。
我不願想,卻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這出自誰的手筆。
我兩眼發黑,真想就這麼一番白眼栽在馬車上暈過去。
趙諶害我。我竟無顏面對我的雙親。
趙諶見我遲遲不動,自以爲領悟了什麼了不得的微妙,竟直接上前,雙手一環,將我攔腰帶過,打橫抱了起來。
雙腳突然懸空,趙諶這人可能真的有病,抱也不好好抱,我感覺自己隨着他的動作在空中輕微顛了顛,怕摔的本能使然,我立刻環住了他的脖子。
趙諶愣了,一臉麻木地看着我們的帥府衆人愣了,我面對着愣住的父母和大哥,雖然剛剛心裏悠悠一晃,尷尬的臉熱,可是事態如此,我實在沒好意思不愣,只能也被迫強行讓自己愣住了。
直到我那愣頭青的大哥自以爲體貼地上前兩步,對着趙諶關心,“殿下快放下吧,手該酸了。”
我那半輩子英名遠播的父親,終於痛心地掃了一眼我,糟心地掃了一眼大哥,自暴自棄地偏過了身,不忍直視到掩耳盜鈴了。
如夢初醒的趙諶這才彎腰把我放穩在地上,看我身形不穩,還很是好心地伸手扶了我一把。
我氣急敗壞地躲開他的手,再也忍無可忍,和他低頭咬耳朵,“你難道以爲我站不穩是被抱的嗎?那是氣的。”
“夫人氣我抱你嗎?”趙諶面露委屈,“可是我以爲夫人遲遲不動,是想在岳父岳母面前展示一下我們的恩愛,所以才冒昧自作主張。”
“如果做不不對,那看在我特意提前派人精心爲帥府佈置了門面的份兒上,能不能將功抵過?”
什麼?我看着趙諶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真的很想揪着他的領子把他搖醒,再拉着他站在帥府門前擡頭清醒明白地望一望。
什麼功?你管這叫功?
“夫人彆氣。我這麼做,也是有考慮的。”趙諶這次好像終於感受到了我的怒意,竟破天荒地正經了幾分,試圖解釋,“我們回門帶的東西太多了,難免引人豔羨。如果人們轉眼就忘了曾經對你的奚落,轉而眼紅你嫁入王府,雖然令人身心舒暢。但太過惹眼難免生事,也是不好。”
所以你就身體力行地發發神經,讓見錢眼開的大家冷靜冷靜?
“所以我就想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既能體現我對夫人的重視,又能讓他們對王府望而卻步。最關鍵的是,還能順便造足聲勢,讓我們回門的事四鄰皆知。”
“何止是四鄰吶,殿下,明天一覺醒來,恐怕您的豐功偉績就要傳遍全京城了。”我咬牙切齒地刻薄。
趙諶卻好像聽不懂話裏的,依舊笑盈盈地拉過我的手,就要帶着我拜過我的父母,入府歡聚。
屢屢石破天驚,時時不得安生。卻罵不還口,永遠溫存。
趙諶啊,真是讓人氣的牙癢,又不忍把怒氣積攢,更不忍生出半分超過片刻的長恨。
真是個磨人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