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奉旨成婚 >第8章 非爲
    那天在落玉閣和郭贄起了衝突,鬧得很不愉快,想來可能是郭贄的態度影響了他妹妹,我近來聽說大哥和郭姑娘的相處不是很順利。

    趙諶平日裏不是賞花就是逗鳥,上回從落玉閣回來之後,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竟然沉迷上了練琴。

    混色正好想平王府一時間讓人如置身忘川,聽君一曲,如飲孟婆之湯,渾渾噩噩,魂離人間。

    所以我很識趣地一早就躲得遠遠的。

    因爲關心哥哥,我派了不少人出去打聽,消息沒傳回來我也心神不寧,爲了讓自己精心,就讓下人支了桌案在涼亭,我照着花園裏的盛景亂畫。

    身旁突然湊過來了一顆腦袋,趙諶從我身側探頭盯着我收下畫的畫瞅了幾瞅,擡頭問我,“夫人這是畫的虞美人?”

    我垂眸看了看那因爲自己心煩意亂暈開的一大團紅色墨跡,毛糙地哪裏看的出來是什麼?

    於是我玩心忽起,對着趙諶陰森地笑了笑,“不是,是血濺三尺的琴師。”

    趙諶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一看就是裝的,虧的他能端的那麼若無其事:“哦?緣何如此?”

    “難以入耳。”我彎了彎嘴角,眼眸微眯,故意道:“憤然,民殺之。”

    趙諶笑了起來,突然拿過我放在桌案上的筆沾了黑墨,從我身後探出手來,一手撐桌,一手揮毫,在那大團墨跡上勾勒出了彎曲變形的枝葉。

    這個姿勢完全把我環了進去,我僵直站着一動不敢動,就覺得溫熱氣流拂過耳畔,身後之人的聲音輕柔響在耳邊:“不料這琴師容貌絕世,上天不忍,於是熱血化朱花,名喚……”

    趙諶信口胡謅地得意洋洋:“虞美人。”

    我不自在地往桌子靠的近了些,“殿下平時裏致力於對我以禮相待,現在倒不覺得唐突了?”

    趙諶愣了愣,似乎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從善如流地讓開退至一邊,只是嘴上依舊不着調道,“不覺得,我只覺得這叫伉儷情深。”

    都不算是正兒八經的伉儷,哪來的情深?我懶得計較他的胡言亂語,周身的壓迫感撤去,我終於能好好看看他畫的那幅畫。

    莖條葉片都奇奇怪怪,七扭八拐,可是配上那殘次的紅,竟然莫名和諧,倒真有幾分像虞美人。

    我擡起眼來,半帶打量地看向趙諶,這究竟是壞打正着,還是這個以紈絝之面示人的人其實也有幾分底蘊?

    趙諶坦然接受了我的打量,“聽說夫人才貌雙絕,我區區信筆塗鴉,自然比不上夫人。”

    “我現在倒覺得,你可能真的是個深藏不露的可塑之才。”

    至於究竟是不是已經塑了,那就只有趙諶自己知道了。

    “是嗎?”趙諶眉眼彎彎,似乎顯得很高興,“聽說夫人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不如夫人指點指點我琴藝?”

    我雙眸驟縮,訕訕一笑,立馬改口,“是我眼拙,殿下分明是塊實打實的頑石。”

    “連璞玉都不是了嗎?我以爲夫人剛剛的口氣要說我是塊崑山玉呢。”趙諶某含狡黠,語帶打趣。

    “你聽錯了。“我矢口否認,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絕無此意。”

    ……

    試探趙諶的行動以失敗告終,打探大哥消息的人卻帶來了消息。

    我想的不錯,郭贄爲人傲慢霸道,就連對待家人也沒什麼容人之量。他在趙諶這裏受了氣,又找不了趙諶麻煩,自然想起來了和我大哥兩心相許的妹妹。

    郭姑娘已經不好過很久了,眼看心上人受苦,大哥自然也不好受,急得都快抓耳撓腮了,又因爲男未婚女未嫁,念着男女大防束手無策。

    趙諶看我愁眉不展,問了緣由,短暫地沉默了片刻。

    “夫人還在爲落玉閣的事情自責。”趙諶突然開口,雖然說的是猜測的話,語氣卻是肯定的。

    “畢竟是我拖累了郭姑娘。”

    “那夫人怪我出手嗎?”趙諶問,“夫人會不會想,爲了大哥和心上人和和美美,我們就應該忍氣吞聲,讓郭小將軍爲所欲爲?”

    “怎麼會。”我沒想太多,完全是本能地回答,“我可討厭死他了,我既然覺得他錯了,錯了就是錯了,哪有這麼捨己爲人。”

    “我還以爲夫人一貫這麼捨己爲人的。”趙諶語焉不詳,我皺了皺眉,還想問問,他卻飛速轉了話題,“不過不是也好。有些事情就是不應該忍讓,如果你爲了手足之情對他忍氣吞聲,豈不是助長了他這個不顧手足之情的人的氣焰?雖然心疼大哥,成全大哥是好事,可是若是被親情捆縛,倒是會讓彼此都爲難。你大哥若是疼你,也不會想讓自己妹妹委屈。若是不疼,你忍得就更沒必要了。”

    “你今天怎麼這麼話多?”我有些稀罕,“而且聽上去竟然有點兒正經。”

    趙諶被我逗笑了,“可不是,正經死了,恨不得千叮萬囑、苦口婆心,就怕自己夫人喫虧。夫人如果吃了虧,夫妻本是一體,豈不是我也算是吃了虧?”

    趙諶又恢復了那副滿口胡扯的模樣,“我堂堂平王,胡作非爲至今,亂來可以,喫虧不行。”

    “嗯。很有覺悟。”我裝模作樣地點頭,點評道:“氣勢恢宏得簡直能立刻上奏皇上爲廣大學習開一門胡作非爲學,立馬走馬上任教授了呢。”

    “聽起來不錯,”趙諶這人最擅長順杆爬,全然不管他人正話反話、好話壞話,“如果真能如此,第一堂課我就要交給他們一句話。”

    趙諶轉眸看我,眸光瀲灩,“退讓或許是出於好意,可是卻可能變成惡意的土壤。”

    我在這澄澈的眸光微動中失了神,卻見他這一瞬令人驚豔的正經轉瞬即逝,就聽得趙諶又胡言亂語起來:“然後教導他們一定要時時自私自利,陰險狡詐,定然能成爲一時顯學,驚世駭俗,震驚朝野。”

    我:……

    震驚朝野,是說人仰馬翻的那種嗎?

    插科打諢夠了,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可是還是一籌莫展。

    我暗自嘆息,若我沒有出嫁,還能借口拜訪去探望探望郭姑娘,或者邀請郭姑娘到帥府坐坐,也好想想對策。

    現在……

    現在也行啊。

    我眸光一亮,搖了搖趙諶的手,“我們王府很閒對吧?”

    趙諶挑眉,“是。”

    “還很隨便對吧?”

    趙諶似是被這話說的無語了一霎,但轉而還是無奈地笑着,“是。都是,夫人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

    “那我覺得,王府或許不介意多些人增添情趣。”我一本正經。

    趙諶:“我猜你不是要添下人丫頭。”

    “聰明。我想往將軍府遞帖,請郭姑娘來王府做客。”

    ……

    請人來王府並不困難,再怎麼說我王妃的身份也在這兒擺着,既然往將軍府遞了帖,無論將軍夫人樂不樂意都不能拒絕。再說郭老將軍怎麼說也是我父親麾下的,也不會駁了我的面子。

    難得是,人請來了,我應該幹些什麼?

    夜已漸深,我坐在等下望着將軍府的回帖,苦思冥想。

    趙諶一貫的沒心沒肺,我在房中點着的燈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睡覺,從他躺下到現在,他已經睡了一覺又醒了。

    趙諶帶着三分慵懶,支着手肘斜倚着看來,不知道是不是剛醒的緣故,眼睛半眯不眯,顯得有些朦朧和迷離。

    趙諶用帶着些疲軟的懨懨語氣開口,“夫人挑燈至此,實在是讓我心神不寧,睡覺都不安穩吶。”

    “嗯?”

    “生怕夫人看的不是帖而是劍,下一秒我就魂歸了西天。”

    “放心。我可不像殿下,我從不醉。”我順着他的話打趣,一時興起,向着他走近幾步,微俯身看着他,“殿下不必如此憂心。”

    趙諶擡眸看着我,突然垂眸撿起了我垂落到他身上的頭髮,髮絲從他手心滑過又脫開,趙諶眉目微斂,輕聲道,“倒真的有點像耳鬢斯磨的感覺了。”

    “耳鬢在這裏。”我煞風景地指了指耳旁的頭髮,“殿下果真兢兢業業,借詩起興完了還不忘裝一裝無知。”

    “哦?”趙諶挑了挑眉,微微動了動身體,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側臥姿態,“夫人不認爲我不學無術,反而認爲我在裝蠢?”

    我站在放燈的桌子前,擋住了燈光,可能是被我的影子籠了一層的緣故,趙諶看來的眼神顯得又深又沉,莫名惑人。

    他就這樣看着我,以至於我竟然覺得他的聲音都顯得蠱惑。

    “爲什麼?”我聽到他輕聲發問。

    “因爲你看起來……”我纔剛剛開口,就發現自己卡住了。

    因爲什麼呢?我好像學藝不精的書生,明明似有所感、情鬱於中,卻突然詞窮,儘管胸中已有千溝萬壑,已感千山萬水,竟是張口忘言,難以爲繼。

    我皺着眉僵立半晌,搜索枯腸而不得。

    而趙諶還在看我。

    我實在不敢再消受這麼專注的眼神,只得破罐子破摔地開口,“因爲你看起來像是個好人。”

    說完我自己都覺得無顏以對,實在也太不像話了。

    趙諶不出所料地笑了起來。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偷眼去瞥,卻發現他臉上並沒有掛着戲謔促狹,也沒有揶揄嘲笑。

    而是很淡卻很清,很淺卻很澄的一個笑。

    眼角微微彎起,眼眸半斂,眸光從微掩的眼睫下透露些許,風華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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