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奉旨成婚 >第17章 轉機
    世人憤慨之下,辯駁之時,常有面紅耳赤的,總會爲自己辯白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一直意味這是一句斥責人的話,和諷刺、罵人的字句也沒什麼不同。到了今天,我才發現先人多智慧,有些字句看着不起眼,卻能濃縮着一種洞明世事的透徹。

    從我坐上花轎的那一刻,我就把全副身心放在了平王府上,這裏的每一個人我都仔細觀察、細細揣摩、費心安排、試探拉攏。

    我先入爲主地把它看成一座大染缸,爲它的主人徹夜難眠,輾轉苦思,時時揣測,恨不得一眼看透,從未相信過這裏的人有一絲一毫純白無瑕的可能。

    可是爲什麼我連番的試探,變着花樣地盤問,趙諶的表現卻像對我所知甚少,更像……毫無窺探之心呢?

    難道真的有人在說謊時能像赤子一樣誠懇純粹,能完美無瑕地繞開我費心設計的試探,能讓自認善於猜疑的我……一度在他的眸光中失神?

    我望着窗子撒進來的亮光,一點一點,漸盛漸強。

    我們長談徹夜,剛剛結束,趙諶好似如釋重負,已經心滿意足地窩回了他的軟榻睡覺。

    我卻眼睜睜地只能看着天光一點點把臥房照亮,想着先前的一字一句。

    他機緣巧合見過我的話本,他聽過我那一傳十十傳百的虛無縹緲的才名,他偷閒聽曲時撞見過與他新婚燕爾的我在樂坊和人爭執,他見過我一副古道熱腸地演着救人風塵的拙劣戲碼。

    所以他推測我虛借筆名,推測我性情活潑,推測我不安於閨中另有所務,推測我憐憫弱勢自有主意。

    可是沒問,沒說,沒查?

    用自己的眼睛觀着最細微的變化,輕而易舉地洞悉了我的情緒,用最基礎的所見推測着相當貼合實際的可能,卻從來沒用動手去查過?

    一個通過我的表情動作就能看出我的情緒,就能揣測出我對他的信任極速流失的人,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他沒有絲毫的窺探欲和好奇心?

    沒查過我,沒查過旁人,沒查過不歡而散的,沒查過早有齟齬的,沒查過面露不善的?

    如果是之前,有一個人這麼跟我說話,我一定會嗤笑一聲,恨不得朝他臉上潑杯水讓他醒醒,冷嘲熱諷地譏笑一句:這種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趙諶字字句句的回答都指向着這種可能,字裏行間都在向我宣告着他的無辜。

    我會信嗎?我覺得我不會,我應該不會。

    可是我信了。

    或許……他只是天生不喜歡沾染這些俗事?又或許……只是不得已而爲之的明哲保身?

    不然,如何解釋他那無懈可擊的與世無爭,如果他是隱藏至深,他能深到我一無所獲,還能深到皇上也全無所覺,一味縱容嗎?

    我一點點地品味着自己的心緒,感受着自己從一開始費盡心機地尋找着可以揪着猜疑的蛛絲馬跡,到現在絞盡腦汁地爲他辯白着他良善無辜的可能。

    時間或許又悄悄過去了很久,此時臥房中已經大亮,我偏頭看着趙諶闔眸睡的正熟,一瞬間,好像有什麼苦苦執着的突然鬆動,我突然釋然了。

    那就相信吧。

    就算真的是一場完美無瑕的欺騙,天羅地網已經織就,我卻看不出絲毫端倪。尋不出破綻的獵物沒有資格掙扎,哪怕是自投羅網,也只能束手就擒。

    我長出了一口氣,感受着天光大亮下依然一片靜謐的氣息,這真的很適合倒頭就睡。

    不得不說,平王府的下人真的和他們的主子一樣懂事體貼。

    罷了。與其負隅頑抗,倒不如冒險一試。

    如果非要糾結什麼輸贏,或許從那天蓋頭挑起時看的那一眼開始,我就輸的一敗塗地了。

    趙諶有句話說的不錯,險中求琛。

    我覺得,他值得。

    ……

    夫妻真的是世間頂奇妙的關係。

    就像……一旦選擇了試着信任,我還真感覺到了幾分夫妻一體的親近。

    也就像……哪怕長姐和皇上多年來情寡恩薄,她也對這位帝王瞭解的如此透徹。

    長姐禁足了一個月,出來時六宮太平,風印依舊穩穩落在她手裏。各宮因爲這次的風波收斂了氣焰,皇上也因爲忙於收攏前朝的勢力難得來後宮。一時間彷彿風平浪靜,歲月靜好。

    看在旁人眼裏,除了一月之前前朝倒了一批人,宮裏沒了一個孩子,各方的勢力地位悄悄洗了一次牌,金尊玉貴皇后娘娘“不痛不痛”地又例行病了一場,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依舊按部就班,依舊乏善可陳。

    皇上果真像長姐說的那樣深諳制衡之道,罰完了她,這些時日對他的尊重倒多了起來。利用他打壓完了帥府,進來對大哥婚事的態度真的鬆動了許多。

    或許也不止如此。

    我握着近來流到我手裏的消息,從近來回京覆命的邊境將官那裏看來,最近邊境或許也不會太平。

    但無論如何,帥府總算可以高興一陣兒了。趁着皇上最近對武官縱容,父親和郭將軍暗搓搓商議了幾回,琢磨着能不能見縫插針把親事辦了,父親這邊試試探探地着人去納采問名,眼瞧着長姐那頭沒明着遞來什麼消息,父親大喜過望,在我回去探親時甚至不顧我和趙諶在場,拉着大哥的手連連喜道:“這事兒能成。”

    大哥憨厚又羞澀地笑着,一面不好意思看我那一言難盡的眼神,一面又忍不住爲了這消息得意,讓我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母親也很是高興,一連給我和趙諶添菜。

    至於趙諶,他湊熱鬧和表達喜悅的方式就是對母親的推薦照單全收,在我們一家人喜氣洋洋的氣氛裏喫的不亦樂乎。

    喫完還執意要拉着我遛彎消食。

    我帶着趙諶在帥府漫無目的地轉,時不時給他介紹一下這些我從小看到大的景。

    趙諶顯得興致勃勃,甚至路過府裏涼亭,還有心思拿了魚食去逗魚。

    “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安排人餵過了,你現在再喂,搞不好就是謀害魚命。”我煞風景地開口。

    “是嗎?那還是讓他們少喫點兒吧。”趙諶悻悻收手,拉着我坐到涼亭裏看魚,“你們府上的魚長的和我們王府挺像的,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我望了一眼,興致缺缺,“可能吧,你叫它一聲,看看它能不能心有靈犀地跟你回家。”

    趙諶似是注意到了我的情緒,收回了看魚的視線,“怎麼了?你好像沒有其他人那麼開心。”

    “難道是憂心你大哥成婚後我們回來探望就不方便了?”趙諶有模有樣地揣測,“按照流行話本里的守則,我們這種門第和關係,似乎確實是最應該避嫌的人羣。”

    我:……

    我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想逗我,沒在這上面多糾結,讓弄影帶着無關的人退下,這纔開口,“你覺不覺得……最近郭小將軍對我們的態度好了很多?”

    近來和郭嫣相約出去,能明顯感到她輕鬆了不少,也經常提起郭贄態度的變化。

    “他最近和我大哥的關係好像不錯。”

    “你擔心他別有用心?”趙諶迅速地捕捉掃了我的憂慮。

    我點了點頭,但是憂心歸憂心,也沒什麼辦法,我和趙諶相對沉默了片刻,誰也沒想出什麼具體的能產生威脅的可能。

    雖然覺得是自己杞人憂天,還是忍不住東拉西扯地亂想亂問,“那按照你對你皇兄的瞭解,他這次態度轉變,大概率是爲了什麼,會是爲了我長姐的事心懷愧疚嗎?”

    “有可能。”趙諶可能恣意慣了,毫不避諱,“但最有可能的是他有需要帥府的地方了。”

    趙諶狡黠一笑,“就像我像皇兄討東西時,對他的態度也會格外好。”

    “而且……北燕和大衛的盟約定下的是每歲一供,十年一朝,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我心頭一跳,和趙諶四目相對,他神色嚴肅,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倒也不一定會有動靜,外邦來朝,穩固內部人心確實重要,尤其是軍權。我父親再怎麼說手中捏着虎符,皇上說不定是想借此讓帥府安心,兵權穩定的話,對上外邦底氣也更足。你知不知道北燕來朝是什麼時候?”

    “之前討禮的時候倒是留意過,大概六月?”

    那就近了,如果真是和這件事有關,大哥能趕在這之前成親,皇上就肯定不會有所阻攔。雖說是個不安定的隱患,倒也是個契機。

    “有空忽悠我父親幾句,喝酒時忽悠也行。讓他趕緊幫大哥把親事辦了。”我心下思量,對趙諶囑咐道,“兄長的婚事我說不太方便,你趁醉別忘了胡言亂語幾句給他提個醒。”

    見趙諶點頭答應,我心下略松,但依舊很不安穩。

    冥冥中像是有什麼預感,讓我不得安寧,就像在心上壓了一隻小小的跳蟲,動靜不大,卻聒噪不休。

    春日裏樹木抽芽長葉,也偶爾會有頑固地賴在樹枝上的枯葉被擠下來。

    我看着一片枯葉飄飄悠悠落下,又被細小的風吹起,打着卷地騰騰轉轉。

    不知怎的,心頭突然驢頭不對馬尾地劃過一句:夫風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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