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立而坐。
白衣俊朗的年輕人饒有興致的看着對面的男人舉棋不定的樣子,不由得笑出聲來。
“早就聽聞王爺棋術不精,但未曾料到,會差到如此程度。”看着對面男人躊躇的樣子,白衣男子伏案大笑。
衛千遜拿着黑色的棋子,反覆思量後乾脆的扔進了棋罐裏,站在他身後的阮秀莞爾一笑。
“懷瑾就不要笑我了,如果不是棋藝太差,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男人身着布衣,儘管神態祥和,但眉宇間依舊彷佛有閃電雷鳴,不怒自威。
“錯,懷瑾認爲,王爺這步棋下的極好,雖有魯莽之嫌,但勝在出其不意,霸氣無匹。”叫懷瑾的白衣男子搖着手上的扇子說道。
衛千遜啞然失笑,說道:“以前曾在京都遇見一名算命先生,他給本王批了八個字。”
“說來聽聽,懷瑾可爲王爺解上一解。”
“雖然讀書不如你多,可本王還不至於不認識這八個字,說的是:獨坐暗室,一燈永明。本王思索好久也沒有領會其中深意,懷瑾可有領悟?”
“...王爺以後還是少跟那些江湖術士打交道。”
懷瑾不好意思直接說:那些騙子隨口一說,值得您勞駕心神去想?
“等等,聽說王爺上次去京都把太后都氣暈了,還有心思去街上閒逛?”懷瑾瞪大了眼睛。
“不是上次,是以前。”衛千遜看着遠方的朦朧月色,懷念得說道:“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副將,跟隨衛長官去京都敘職,滿朝文武表面上都很客套,但是我聽探子說過,他們私下叫我北蠻子。”
衛千遜自嘲的笑着。
阮秀滿臉殺氣。
“可惡至極!”懷瑾誇張的把扇子往手心一磕,說道:“他日兵臨京都,定讓滿朝文武給王爺磕頭賠罪。”
“其實他們說的也沒錯,我並非中土人士,對你們來說,我確實是個遠道而來的蠻子。”衛千遜來到城邊,扶着粗糲的城牆說道。
懷瑾屏氣凝神,而阮秀則有些不安的抓了抓自己的腦袋。
“多年以前蠻人屠光了我們的部落,我被那時候的極北軍救了下來,帶到了軍中,老長官待我極好,視如己出,我從斥候做起,接着是校尉,副統領,斥候營統領,再接下來,就是衛長官的副將,極北軍中第三人。”衛千遜撫摸着城牆,不知爲何,今晚的月色格外的溫柔。
“曾經的家鄉是什麼模樣,我早就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時候天天飄雪,日子很難過,到了寒季,很多人爲了一口喫的走進風雪,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爹孃的樣子,我都忘了,但我能記得那晚的血,流得到處都是。”
“天意真是難測,想記住的記不住,想忘記的忘不了,本王,意難平!”衛千遜輕輕的拍在城牆上,那個瞬間,他的目光中充斥着瘋狂與孤獨,但隨即,又恢復寧靜。
懷瑾和阮秀同時跪倒在地,一言不發。
“衛長官曾經和我說過,極北是一個被詛咒了的地方,他一生長於謀略,陣前廝殺更是罕有敵手,但這輩子都浪費在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守着這個早已讓他感到陌生的帝國,無所作爲。”
“當年,衛長官戰死前線,京都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封鎖韶陽關,如果有一天他們認爲有這個必要,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切斷所有補給,把我們扔在雪原上等死,過去我們立下的累累軍功,極北流下的無數血汗,在京都看來,只不過是邊境的動盪,不足掛齒。”
城牆上的背影濃墨厚重,深刻的彷佛刻進了石頭裏。
”阮秀,”
“卑職在!”
“說說,我們此次東進有幾成勝算。”
“回王爺,十成!”重騎兵統領阮秀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懷瑾。”
“屬下在!”
“你覺得呢?”
“回王爺,三成,最多不超過四成。”白衣似雪,面如美玉的年輕人跪在地上,低着頭乾脆的說道。
“懷瑾爲何如此小看極北軍。”衛千遜沒有發怒,反而平靜異常。
“我極北軍天下無敵,這是事實,在王爺的率領下,懷瑾相信,極北軍陣前沒有一合之敵。但是王爺所謀,並非一城一戰之事,極北可以贏無數次,但是隻要輸一次,極北軍上下便會萬劫不復。”
阮秀清俊的臉上滿是憤怒,他不滿的瞪了一眼跪在旁邊的同僚。
”無妨,”衛千遜擺擺手,他靜靜的踱了幾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人,說道:“懷瑾的心意本王明白,但是聯合草原人的想法就不要再提了。”
“王爺請三思,卑職認爲...”
阮秀瞪了懷瑾一眼,直接打斷了他,說道:“草原人?他們也配與我們並肩作戰?”
後者毫不猶豫的瞪了回去,小聲說道:“戰場上只分死人和活人,你這般莽夫,有勇無謀,在下懶得和你廢話。“
“王爺,他說你有勇無謀。”
懷瑾:???
衛千遜:...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落下。
平陰城外,連綿的軍營已經開拔。
在經過極爲短暫的休整過後,極北軍再次準備出發。
先鋒營統領阮秀已經率領三萬大軍直奔隴西,爲大軍打開通往京都的咽喉重地。
而極北軍大將魏無忌率五萬大軍直撲大衍糧倉竣州,作爲中軍側翼,並控制糧草。
平陰之前的降軍全部帶走,只留下一支千人隊控制平陰城。
衛千遜坐在馬上,兩側軍陣威武,長槍如林。
平陰的文官站的遠遠的,拼命的擠出滿臉的笑容,萬一被極北王看上了,此後怕不是要平步青雲。
因此,他們諂媚的極度露骨,如果不是極北軍的士兵偶爾面色不善的看他們一眼,恐怕已經有人衝上去跪倒在衛千遜面前表演離別之痛了。
極北王擡起頭,最後看了一眼平陰城。
“走吧!”
衛千遜筆直的坐在馬背上,看着面前的大城瞭然無味。
他從戰火中而來,註定,要從戰火中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