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姜明月並未看低眼前穿着窮酸的男子,還能坦然繼續補充道,“若是先前有讓沈大夫不快的話,我可以道歉。”

    姜明月素來行事便是如此,不論是貴族還是布衣,有錯誤就要認,當然,若不是她的錯,也別想着安在她的頭上!

    沈宴清聽了姜明月的這句話眸色微微一變,帶着點點的波瀾,又很快像風平浪靜的大海般重新沉靜下來。

    等他再次望向姜明月的時候,目光不由從她腰間懸掛着的玉佩輕輕擦過,垂落的指尖微微蜷起,語帶探究,“這塊玉佩瞧着質地不錯,是姑娘的?”

    姜明月面色驟變,她倏然想起來這塊玉佩上面還刻着一個“姜”字,若是被這個男人看出來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己交給官兵?

    一想到這裏,她整顆心瞬間提了起來,目光轉而變得分外冷淡。

    沈宴清彎起脣角,好看的眉眼似是落下一層淺淡的星輝,倏地開口說道:“我很喜歡兩個詞,一個叫金蟬脫殼,一個叫李代桃僵,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清潤的聲音散入耳畔,彷彿凝結了一層看不真切的薄霧,姜明月垂落的眼睫遮掩住她心頭的重重思緒,轉身便離開了。

    ……

    李嬤嬤將手中的藥灑在了茶壺中,在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時匆匆忙忙將手收了回來,緊跟着快速將面前的東西收拾一番。

    門被推開了,是剛回來的姜明月,身後還跟着阿寅。

    李嬤嬤心頭跳了一下,心裏頭瞬間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不祥的預感就應驗了。

    “嬤嬤,將東西收拾一下,我們現在離開。”

    姜明月的話剛剛落下,李嬤嬤的面色就發生了輕微的變化。她先是望了一眼姜明月,緊跟着目光又在車伕阿寅的身上轉了轉,關切開口道:“七娘,你才服藥沒多久,要不要再歇一歇?”

    這一回姜明月還未開口,接上話的反倒是站在後面的阿寅。

    “一切都聽小姐安排。”

    阿寅的樣貌生得普普通通,平日裏瞧着也沒什麼異樣,倒是這一回不知是李嬤嬤內心懷揣着幾分忐忑,竟然意外從他的面上發現了幾分狠厲之色。

    她的心驟然一提,竟然駭得不知說些什麼,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姜明月已經開始收拾起行囊了。

    “阿寅,你將馬車牽出來,我和嬤嬤馬上就下去。”

    “好。”

    阿寅應了聲消失在兩人面前,而等他一走,姜明月已經將行囊收拾妥當。

    一看眼前的情況已成定局,李嬤嬤心有不甘,擡手就倒了一杯茶給姜明月,出聲道:“七娘,喝些水吧?”

    茶中被她下了藥,只要姜明月昏厥過去,就能找藉口說是她身體不舒服,繼續留在這裏。

    可惜的是,姜明月揚脣淡笑道:“不用了,阿寅還在客棧門口等着我們呢!我們趕快走吧,別讓他等急了。”

    清晨雨露微溼,晨曦的日光刺透雲層鋪滿一層淺淡的光澤。

    停在客棧前的馬車迎着曦光而去,嘶鳴聲漸行漸遠。

    客棧一隅,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倚窗眺望着遠方的山巒,待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時纔回頭一瞥。

    “我都看到了。”唐聞歸眼含戲謔,笑着調侃道,“不是說不管她的事了麼,怎麼還好心提點?也不知道那小姑娘聽懂了沒?”

    聞言,沈宴清答道:“看在銀子的份上。”

    聲音冷冷淡淡,似乎他真的沒動什麼惻隱之心。

    一陣清風徐徐拂過,將枯黃的草叢又壓低了幾分。

    ……

    “嬤嬤,待過了這座山頭,我們就能走水路離開了。”

    姜明月說這句話的時候盈盈水眸中閃動着柔和的光芒,這話一落下,便能瞥見李嬤嬤的臉色變得更加僵硬了幾分。

    想來這個時候,她也快坐不住了吧?

    果然,李嬤嬤藉口要如廁,讓阿寅將車馬停靠在一側。她一離開,姜明月趕忙眼疾手快將貼身包裹拆了,從裏面取出銀票放到自己貼身裏衣的兜裏。

    裏衣是她特製的,隔着一層防水布,以前只不過是有備無患,沒想到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場。

    將東西重新收拾好,沒一會兒李嬤嬤便回來了,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姜明月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姜明月猶記得第一場夢的時候,李嬤嬤便是在喫食中下了藥,等她醒來的時候就是在回京的路上。

    而這一回——

    “來來來,走了這麼長的路也累了吧?喝口水吧?”

    李嬤嬤先是將水杯遞給了阿寅,又遞給了姜明月,若是其它時候或許不會有什麼,但經過客棧那麼一遭,李嬤嬤似有若無拖延着時間,阿寅起了幾分懷疑,並沒有喝水。

    姜明月卻將水送到口邊,實則用袖子遮掩,佯裝喝下,沒一會兒便倚在車內,直言頭暈。

    阿寅手中的水杯落了地,對李嬤嬤冷聲呵斥道:“你、你在水中下了什麼?”

    李嬤嬤確實下了些東西,卻沒想到會這麼快起反應,更不會想到阿寅竟然連喝都不喝一口。她驚慌失措解釋道:“沒、沒什麼東西……”

    阿寅哪裏肯信,姜明月強撐着身子將李嬤嬤內心忐忑盡數剖析了出來。

    “嬤嬤,從客棧那時候你就攔着我不肯讓我早點離開,這到底是爲什麼?”

    李嬤嬤心頭一慌,連忙說道:“七娘,你怎能疑我呢?我不過是關心你的身子而已……”

    姜明月冷哼了聲,將所有的假象盡數扯破,“嬤嬤,你是宮裏派來的吧?他們給了你什麼,讓你不惜背叛我,讓我回宮做妃子?”

    李嬤嬤沒想到自己的算計都被姜明月知曉,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七娘,你不知道,我那兒子好賭欠了一屁|股債,只要我答應他們讓你入宮留下來,他們就會幫我那不孝子解決這件事情。你放心,宮裏頭富貴着呢,我也不過是讓你進宮過上好日子……”

    她說得苦口婆心冠冕堂皇,不知爲何,原本覺得慈祥和藹的面容頃刻間都變了樣,姜明月只感到無盡的作嘔。

    “阿寅,我們離開這裏——”姜明月靠在車壁,虛弱地對阿寅說着。

    阿寅畢竟是成年男子,力氣自然不是李嬤嬤所能比的,他沒讓李嬤嬤上馬車,而是揮着鞭子趕着馬車,等馬車行了一段路後,寬慰姜明月道:“小姐放心,早在發生宮變的時候江世子便命我暗中帶您離開京城,只要渡了江去往江南,您便安全了。”

    因爲李嬤嬤的背叛,再加上姜明月服了藥此刻虛弱無力,阿寅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便想着將這番話說出來讓姜明月喫上一顆定心丸。

    他卻未曾發覺倚靠在車廂內的姜明月睫羽顫動得更加厲害,面色亦是蒼白如雪。

    有了這番話,更讓姜明月確定那兩場夢竟然全部都是真的。

    那張姝麗的面容瞬間沾染上幾分果決,她擡起纖細柔嫩的手用力將毫無防備的阿寅推下馬車,隨後自己扯過馬車的繮繩揚塵而去。

    阿寅對此猝不及防,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變故,他想要起身去追,但渾身隨便動根手指頭都疼得厲害,只能眼睜睜望着馬車一點點離開自己的視線。

    須臾,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待他艱難地沿着車轍痕跡爬過去的時候,卻看到痕跡消失在了山崖盡頭,俯瞰而下,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朝前方奔涌而去,猩紅的血將水流染紅,令他目眥盡裂。

    ……

    秋風寒涼,枯葉從枝頭飄落而下打着旋兒落在冷冰冰的河水中。

    一羣鐵甲冑衣的官兵們疾馳而過以後,姜明月才從掩藏的樹叢後走出來,沿着官兵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製造了馬車摔落懸崖的痕跡,還將自己身上的外裳解下一同扔了下去,只希望那些人能把自己當成死人,別再來招惹她。

    儘管在馬車快到懸崖之際勒緊了繮繩,柔嫩皙白的掌心也被勒出了一條深深的血痕,但這些都抵不過她從車上跳下來的疼痛。

    手臂和小腿處有着不少的擦傷,姜明月撩起了一小塊看了看,青紫一片。

    可惜的是她身上沒有任何藥膏,眼下還要找到歇腳的地方以及戶籍的問題。

    原本做好的假戶籍根本不能用,因爲李嬤嬤和阿寅都知道這件事情,一旦用之前做好的那份戶籍,只會將她更快暴露。

    姜明月暗自懊惱自己之前沒能看出來他們的真面目,如今臨時做出來的決定也不知未來的路該走向何方。

    青山千疊,山翠無窮。

    不遠處隱蔽在山間的村落升起裊裊炊煙,這裏人跡罕至,眼下也沒什麼人,當姜明月的步子慢吞吞朝村口靠近的時候,村口處一塊立着的石頭上面刻着的文字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

    ——臨溪村。

    普普通通的三個字沒什麼稀奇之處,卻瞬間攝住姜明月的心神。

    猶記得第二場夢中,在她的未婚夫那位江世子尚未起兵謀反之際,曾有另一支起義軍將京城裏頭的土匪頭子從皇位上硬生生扯下來,而後和江世子分庭抗衡,勢均力敵。

    有人曾說那支起義軍之所以那麼厲害並不是因爲首領的緣故,反倒是因爲他身邊的一位軍師。

    那人之才驚豔絕倫,智多近妖,若不是因爲身體染病英年早逝,恐怕後來登上帝位的不會是她的那位未婚夫。

    而這臨溪村,正是那支起義軍首領和軍師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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