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秋雨下了幾日,待到日光出來的時候,地面落下一片溼漉漉的痕跡。

    沈宴清的院子不是用青石板磚鋪成的,墜落的雨點將泥土打溼,泥濘一片。

    姜明月甫一出門,就看到門口被雨水粘連着的泥土不由擰緊眉梢,院子中央,影竹拿着長長的竹節掃帚清掃着地面。等到他看到姜明月的身影佇立在門前瞬間想到了什麼,隨後熱情地拎着掃把過來先將她門前的地面掃乾淨。

    他一邊掃一邊說道:“沈小姐小心,別讓泥土弄髒了您的鞋子。”

    他做得一絲不苟,比起對待姜明月的待遇,顯然和沈宴清不是一個級別的。

    姜明月會心一笑道:“謝謝你了影竹,下次我給你買你喜歡的桂花糕喫。”

    自從上一次帶過糕點,影竹將剩下的桂花糕全部解決完,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從他欣喜的表情還是可以看出來。

    一聽到姜明月要給自己花銀子,還是買自己最喜歡的糕點,影竹目光“噌”的就亮了起來,他正要喜滋滋應下,忽而就聽到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影竹,你和表妹在聊什麼這麼開心?”

    沈宴清邁步而來,面上含笑,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派溫雅謙和的氣場,這若是讓旁人瞧見了還不得誇讚一句濯濯佳公子。

    可惜的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兩個人,一個是被他瘋狂剝削過的影竹,另一個則是給了他不少銀子的姜明月。

    影竹被沈宴清脣邊的清淺笑意愣是弄得頭皮發麻,又想到之前沈宴清是舉動趕緊閉上了嘴,拿起掃把老老實實幹活去了,唯獨剩下姜明月一臉懵懂。

    “他怎麼一看到你來就走了?”姜明月不解問道,甚至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是不是沈宴清變相打擊影竹了。

    沈宴清彎脣笑着,沒接姜明月的問題反倒是話鋒一轉,“先前不是說過帶你去後山轉轉,今天要去嗎?”

    要不是沈宴清提起,姜明月差點就要把這件事情忘了。

    連日幾天的陰雨天氣讓她只能窩在房間裏偷捧着新買的話本子看,如今天光大好,自然要出去好好玩耍一番。

    沈宴清背了一個竹簍拿上藥鋤,又遞給姜明月一個小揹簍,兩人便朝着後山的方向走去。

    ……

    後山空氣清新,尤其是雨後的氣息混雜着青草的香味顯得格外撲鼻宜人。

    姜明月跟在沈宴清的身後爬着山,偶爾遇到了山路溼滑的地方沈宴清還會特意提醒她一聲讓她小心一些。

    自從來了臨溪村,姜明月日日相處的幾乎就是沈宴清了,再者便是唐聞歸和林芸,這一次跟着沈宴清來了趟後山,臨溪村其他的村民們也跟着出來,男人手中拎着斧頭,女人則是揹着竹筐,一個個精神抖擻。

    姜明月算是臨溪村的新面孔,這些人在和沈宴清打招呼的同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他身後的姜明月身上。說來姜明月的容貌在這裏頭算是生得極好的,農村裏頭的姑娘大多數皮膚黝黑,姜明月的膚色被她刻意弄暗了些但也架不住她的五官和骨相都生得好,凡是看到她的人,目光都忍不住多加停留一會兒。

    “沈公子,這就是你的遠房表妹吧?這模樣生得太好了……”其中一個嬸孃忍不住說着,當視線落在她那身衣裳上的時候,更是忍不住咋舌。

    顏色清淺,但質量看着算是上乘,她記得在鎮子裏頭看到過這樣的布料,一匹都要好幾兩銀子呢,這沈明月這麼有錢的麼?怎麼聽人說她是來投奔遠房表哥的?

    這哪裏算的是什麼投奔,接濟沈宴清還差不多吧!

    村裏頭的人都知道沈宴清窮困潦倒,有時候連飯都喫不上,本以爲他的表妹和他一樣也是窮人,但看模樣,大家的猜測似乎都錯了。

    有人的腦子裏瞬間打起了小算盤,心裏頭的想法蠢蠢欲動,可惜面對他們的還有沈宴清,沈宴清見識過人間百態,這些人腦子裏想着什麼他稍稍瞥一眼就能看清楚。

    因此,他的眼底劃過一抹濃濃的鬱色,又很快收斂起來,淡笑着說道:“我和表妹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說完後,也沒等姜明月反應過來徑自拉着她柔嫩的手往另一邊上山的方向走去。

    姜明月被他拉出了好一段路,等漸漸看不到村裏人的人影她才擡頭看向沈宴清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村裏人怎麼這麼多人都要上山?”

    沈宴清垂落的睫羽將眼眸遮擋,抿脣道:“再過一陣子天氣寒冷,這幾天又一直在下雨,家裏的柴火大抵不夠了。”

    姜明月不太瞭解農村的生活,聽沈宴清這麼說着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這一次沈宴清上山的目的並不是砍柴,而是來採藥的,他對於藥材極爲精通,隨便在路邊上看到一種藥材都能在瞬間說出這藥材的名字,對此,姜明月詫異不已。

    “我看你也沒有多大年紀吧?又會做飯又會武功還會看病,你這也太全能了些吧?”姜明月見他蹲下身來挖着一株藥材忍不住驚歎說着。

    有些時候,人太全能了,大抵只會顯得她太過廢柴,啥也不會。

    沈宴清對此置之一笑,“也不是全部都會,有一個我不及你。”

    姜明月好奇瞪大眼睛,追問,“是什麼?”

    居然還有沈宴清比不上她的地方?

    沈宴清彎彎脣角,“我在掙銀子這方面可比不上你。”

    聞言,姜明月嘆息一聲,“可你從我身上摟銀子的手段倒是一套緊跟着一套。說來,你真的不打算將之前學武功的銀子退給我嗎?”

    銀錢進了沈宴清的口袋,那是很難再拿回來的。不過誰讓姜明月把學武功這件事情想得那麼簡單呢?

    見姜明月垂頭喪氣的模樣,沈宴清脣角微揚,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一步。

    “不如這樣,銀子我不退了,不過以後你出門的話我可以保護你的安全,你覺得呢?”

    姜明月哪次出門沒跟着沈宴清一塊兒啊,不過既然沈宴清附贈了這麼一個服務,秉承着反正也是她的銀子,索性她也就同意了。

    若是唐聞歸在這裏看到這一切的話定然要說沈宴清這個老狐狸,原本就打着這樣的主意,卻硬生生變了個由頭,當真是老奸巨猾。

    兩人在山中不僅採了不少的草藥,雨後的蘑菇紛紛冒出頭來,姜明月在沈宴清的提點下趁機採了一整個籮筐,將揹簍裝得滿滿當當。

    “這些蘑菇你都是怎麼認出來的?我看這些長得大同小異,除了顏色鮮豔和不鮮豔的,也沒看出多大的差別啊!”姜明月感到費解。

    沈宴清聽到這句話微微抿脣,眼底劃過一抹晦暗稍縱即逝,聲音清淡,聽不出任何異常。

    “以前是我孃親教我的,最開始認不清楚吃了些苦頭,後來便認清了。”

    這還是姜明月認識沈宴清以來第一次聽到他提及孃親這個詞,姜明月的生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對於她的印象早已變得漸漸模糊,如今看沈宴清一個人住,想來爹孃都已經離世了吧?

    姜明月沒有細問,畢竟不想揭露沈宴清的傷疤。

    因爲這個問題,兩人後來一路無言,直到姜明月在山間看到了一株桂花樹忍不住驚訝出聲。

    沈宴清疑惑看向她,“怎麼了?”

    姜明月興奮不已,“這裏,這裏居然有桂花樹!這香味好香啊!”

    難得見到姜明月這樣的表情,沈宴清從錯愕到莞爾,最終收回眼中的詫異走了過去,取出一塊乾淨的帕子將桂花一點點採摘下來。

    他的手蒼勁有力,白皙修長,做起事來一絲不苟,他的側臉沐浴着金色的日光,將那張清雋溫雅的面容照得染上了幾分淡淡的紅。

    半晌,他摘了一整張帕子,此時,帕子上染着的桂花香席捲而來,令人的心情都好上不少。

    姜明月想起自己衣兜裏也放着一張帕子便順勢取了出來,也跟着沈宴清一起採摘。樹枝上的桂花還長了不少,即便採摘了兩手帕樹梢上的桂花還有很多。

    姜明月笑着說道:“等晚上將桂花放到枕頭邊上就是濃濃的桂花香,我還可以做個小香囊呢!”

    聞言,沈宴清伸到桂花枝上的手指頃刻間頓住,言語中染着詫異,“你摘桂花不是用來喫的嗎?”

    姜明月:“……”

    見姜明月一臉見鬼的表情,沈宴清振振有詞繼續說着:“鎮子上的桂花糕價格不太划算,其實,我也會做桂花糕,你要嚐嚐看嗎?”

    “你可以先不說話嗎?讓我先緩一緩——”

    姜明月深深吸了口氣,她一點都不想聽到沈宴清用這麼一張溫和的面容說着這般摳摳索索的話,畢竟,真的難以想象這樣的溫潤公子,竟然會那麼那麼摳!

    見姜明月頭疼不已,沈宴清再接再厲繼續補充道:“若是你不想喫桂花糕也沒關係,我也可以試着做做別的糕點,你真的不打算嚐嚐看?”

    姜明月沉默了一會兒,擡頭望着他認真的表情,頓了頓開口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回去了。”

    至少,現在的她還在暢想着她的桂花香囊,而不是沈宴清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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