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若是面前沒有這張領人怖懼的臉,林雲晚定要覺得今日大吉,宜散心。
“十七公主。”她低垂着眉眼,小心福身請安。
面前的人沒有答話。
沉默許久,十七公主才咬着牙笑道:“我都看見了。”
十七公主兩手攥拳頭,指甲緊緊地掐在掌心的皮肉裏,因惱怒,竟然連疼痛也不曾察覺。
從她的聲音裏,林雲晚就已經聽出了憤怒。
這女人是個瘋子,會殺人嗜血的瘋子。
林雲晚兩腿顫顫,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一幕。
那個被掐死的小太監拼了命地扭動着四肢,卻仍是掙脫不開牢牢的麻繩,最後渾身力氣散去,化作了一縷魂兒,再沒半點兒動靜。
天道王法,管的只是無權無勢的尋常百姓。
而在皇親貴胄跟前,一個奴才的性命,鄙如螻蟻,連一滴水花都濺不起來。
“現在想起來害怕了?”十七公主近前,一把扯住林雲晚肩頭的長髮,扥緊了她的脖子,將人朝後拉,“小賤人,我告訴過你的,小表哥是我的,你怎麼敢沾染?”
十七公主在崔明珠面前矮上一頭,可眼下只有林雲晚一個人,沒人護着,這小賤人就如她手中的一隻螞蟻,只需輕輕一碾,便能灰飛煙滅。
“我聽不懂公主您在說什麼?”林雲晚渾身發抖,妄想通過否認爲自己求一條生路。
“不懂?”十七公主鬆手,臉上笑意越發燦爛,“你這大氅是小表哥給系的吧?”
十七公主撩起繫帶一角,指腹輕輕撫上,“系的真好,小表哥也曾給我係過,那頂檐帽我再沒戴過,就那麼擺在房間裏,日日看着那朵如意結。”
“哎……”十七公主太息一聲,自言自語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怎麼就記不清時候了?”
遽然,十七公主如魔瘋了一般,狠狠扯開林雲晚頸間的繫帶,怒目切齒:“可你這賤人,憑什麼能叫他繫繩帶?”
林雲晚脖子被猛地勒緊,身子打了個趔趄,幸而有翠珠在一旁攙扶着,纔沒有跌在地上。
她捂着脖子,一個勁兒的咳嗽,又偷目四下觀瞧,想要尋個救命的眼線。
十七公主的瘋病癒加厲害,扯開繫帶不算,還將那件大氅丟在地上,擡腳踩了幾下,再盡全力踢一腳,在跟前宮女的勸說之下,才肯罷休。
“公主,六爺的人還在外頭等着呢,不如先把這賤人送出去,等到了沒人的地兒,再慢慢收拾也不遲。”說話的宮女正是先前在玉泉宮呵斥通靜那位。
她是十七公主跟前得力的奴才,在主子跟前伺候多年,沒少做仗勢欺人的事兒。
“哼,且叫這賤人舒坦片刻。”十七公主拿帕子擦着碰過林雲晚的指尖,努了努嘴,讓人將其塞了嘴,捆住手腳押出去。
一陣秋風吹過,地上只留下一方揉皺了的絹帕,有枯葉落下,卷着柔軟的帕子,呼啦啦在風中行走,不知跑去了哪個偏僻角落。
十七公主收斂情緒,雍容閒雅地坐回席間。
歌舞又起,賓客間相談甚歡,一片和睦景象。
崔明珠被榮親王妃叫去見了貴客,回來沒看到林雲晚的身影,遣人去問。
聽那個得了賞錢的婆子說,人是被林家世子也叫了出去。
林雲升回去吃了一場,再擡眼,已經是酒席將散之際了。
清冷麪龐被酒氣薰紅,他眯起眼睛,同身邊坐着的魏王問:“怎麼不見小表哥的影子?”
崔家今日敬酒的歌姬顏色上品,魏王在別處抓了一個,好一會兒團圓,喫飽喝醉了,纔剛剛過來坐下。
魏王嘴巴半張,眼神盡是迷離,看起來可比林雲升醉得厲害:“啊……他啊……老六說西北來了書信,他哪裏懂好酒的滋味,灌了兩杯,早早就回去了。”
崔世子也湊上來道:“六表哥什麼時候走的,我竟不知?”
他是本家少主子,按理說,賓客回去,肯定要先來跟本家打個招呼纔是。
一旁的掌事上前,小聲解釋:“肅王爺走的急,連裏頭侯爺也不曾說,只叫人代爲傳信兒,風風火火的就離席了。”
今天賓客衆多,幾個掌事待這些事情上更爲上心。
崔世子點頭,不再多說。
只聽那位在一同在亭子裏說話的爺道:“可惜了,六哥一向是最愛喫酒的,好容易碰見瓊瑤佳釀,他竟給錯過了。”
這位爺二十出頭模樣,眉目疏朗,然鬢間生有幾絲白髮,倒顯得多幾分憔悴之色。
他也是今上的兒子,乃七皇子齊王。
雖有文韜武略傍身,卻因其生母爲仁壽宮一提燈侍女,是陛下酒醉之際,才承寵受孕。
可憐那位娘娘好命不長,產子之際逢遇不測,落了個血崩而亡。
太后顧念三分舊情,給擡了個淑妃的名號,也算是一場體面。
然,在一衆有母妃、外戚保護着的皇子公主裏面,七皇子的日子,屬實難捱許多。
京城的權貴人家,也就林雲升跟崔世子兩個於他斷斷續續的有些交情。
後來齊王西北打仗的事兒,受肅王排擠,幾番輾轉,最後被髮配去了南海,守着星點海島,和被太陽烤的炙熱的一羣水兵熬日子。
倒是榮親王府和清遠侯府兩家得着了便宜。
託齊王的福,自開春至入冬,打南邊來的新鮮果子就沒短過。
光是每年送過來的荔枝樹,榮親王府的後院就種了一排,也不結果,風吹着樹葉子,嘩啦啦的直響。
肅王跟齊王不對付,他這句無心言語,聽在魏王耳朵裏,可就不是隨口那麼一說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叫老七你能這麼關心你六哥……”魏王借酒勁兒撒瘋。
齊王和煦淡笑:“四哥若是也能討得鐘太傅家的嫡女,那弟弟我肯定也頭一個上趕着巴結四哥。”
鐘太傅乃文官之首,能娶到鍾家的女兒,離那個位子可就不遠了。
魏王酒氣鑽進腦子裏,打了個寒顫,頓時清醒過來。
他酒也不吃了,扶着人就起身往外走。
崔世子看着人離去的背影,冷笑着開口:“阿越你可真壞,四表哥才尋浪風月,你就送上這麼一份大禮,萬一把人嚇壞了怎麼辦。”
說罷,他還扭頭找認同:“你說是吧,雲升。”
可眼前哪裏還有林雲升的人影。
齊王笑道:“小道士生了個老父親的心,他惦記着自家妹子,去後頭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