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接碗水來。”女子吩咐着一旁的小廝，蹲下身來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你幾天沒喫飯了？怎麼沒跟你爹孃在一塊？”
男孩一邊打着嗝，一邊道，“不用你管！”
“哦？”女子站起了身，叉着腰看着他，攤出手來，“那不找你的爹孃，我這摞宣紙的錢你可得賠給我。”
男孩被她噎了一下，小臉皺成了包子，“我會給你的，但要等個幾日。”
女子打量着他一身襤褸的衣服，好奇道，“你要如何掙錢？”
“我會功夫，可以賣藝！”男孩挺胸擡頭道。
女子看着男孩纔到她腰間的身高，一臉的不信，“真的假的？”
男孩漲紅了臉，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繞過眼前人，爬到了她身後的水缸上，雙腳踩着水缸邊緣，雙手握緊了拳頭，“你不信，我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
女子生怕他掉進水缸中，正欲上前將他拉下來，卻見他當真在那水缸上舞起了拳，她試圖幾次，都沒能繞過他的拳頭將他帶下來。
男孩擺弄地起勁兒，忽然聽聞背後傳來一聲怒吼，“陸徵！你小子欠錢不還，還敢繼續在這兒坑蒙拐騙！”
陸徵聽罷，一個激靈沒站穩，撲通一聲掉進了水缸裏。
女子驚叫出聲，連忙拉住他的胳膊，又叫人來幫忙，忙活了半晌，纔將他從寬大的水缸中撈出來。
方纔遠處朝他跑來的男人見他倒在地上，渾身溼透，雙目緊閉，臉色發白，卻絲毫沒有半點同情心，仍舊罵道，“別在這兒裝死了，昨個兒就是靠裝死從我這兒溜了，今日還來整這出，你當我是傻子啊？”
一旁的女子見陸徵不像是裝的，又道，“他現在已經昏過去了，你再說也沒什麼用，他也欠我錢，人呢，我先帶回去，明日這時辰你再過來，若是他當真欠你銀兩，我替你報官。”
男人一聽她要報官，神情一變，小心翼翼問道，“敢問您是？”
女子笑道，“書翠齋西街店的掌櫃，何月。”
男人一擡頭，這才發現一旁的院子竟是書翠齋的地盤，唸叨了半晌她的名字，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百年皇商何大家族的小姐，是我郭五仁有眼不識泰山，月兒小姐說什麼便是什麼。小的這就告退！”
他說完，又不解氣踢了一腳陸徵，才賠着笑臉貓着腰離開。
“他走沒影了，你還不醒？”何月幽幽地在陸徵身旁道。
只見陸徵方纔緊閉的雙眼顫顫巍巍地睜開條縫，正欲向遠處瞄去，忽然打了個噴嚏。
“起來吧，”何月對身旁的小廝道，“給他換身衣服，就算現在天熱的厲害，也小心點別感冒了。”
陸徵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此處陰涼，被穿堂風吹的一個哆嗦，掙扎了一瞬，便從善如流地跟在了何月身後。
“何掌櫃，那這宣紙還送嗎？萬鴻書院等得緊，怕是再不送去，他們該遣人來了。”
何月翻弄了一下手上被水窪浸溼的紙，聳了聳肩道，“臨近大考，除了他萬鴻書院的人，那些個獨自來趕考的學子也需要買紙，我賣給他們的量足夠他們使的了。新上來的紙被這小子弄成這副德行，他們想收，我還不敢賣呢，這不是破壞了書翠齋的名聲？”
書翠齋的後院十分敞亮，陸徵一路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裏忙活的人們。何月見他這副神情，不禁笑道，“至於如此驚訝嗎？”
陸徵指了指一旁打漿的小廝，“沒想到一張紙，竟然還有這麼多人才能做出來。”
“所以，你就知道你毀了我的那一摞上等宣紙要值多少錢了吧？”
陸徵連忙禁言，不敢再多說。
待小廝將他引到一間客房，又爲他準備了滿桶的熱水，關上了門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在房間裏來回走了許久，又左顧右盼地將舊衣服褪去，站進了木桶之中。
他閉上了眼睛，沉浸在思緒之中難以自拔。
“醒醒。”
然後便被一聲離得極近的聲音嚇到，他連忙睜眼，眼前是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他臉上一紅，連忙蹲下身去。
“小朋友倒還挺知羞的。”何月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後退半步，坐在了木椅之上，“就是腦子不太好使，你脫衣服洗澡之前，難道就沒發現沒人給你拿新衣服來嗎？”
陸徵一驚，又冒出了頭來，四下看去，緊張道，“我衣服呢？”
何月聳了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舊的那個太破了，扔了。新的嘛，我這店裏還沒招過這麼小的童工，自然沒備着衣服，不過方纔已經叫小廝去製備了，快的話，興許一個時辰便回來了。不必謝我，就是可能你得在這木桶中，多待一陣了。”
她說完，見陸徵的表情越發難看，忍不住滿意地笑了起來，她拍了拍把手，站起來身來，“以後可不興莽撞行事了哦，可不是每一次都能被你遇上我這樣的大好人的！”
陸徵呆滯地看着她擠眉弄眼地教育他，又飛快地閃身而去，這才反應過來，氣得一拍水面，水花四濺，擡起身來，卻覺得身下一涼，連忙又坐了回去，欲哭無淚地開始鬼哭狼嚎。
何月在屋外聽着他的嚎叫，心情大好，“哼，我還治不了你？”
一旁的小廝匆忙從前店跑來，“掌櫃的，門口來人找。”
何月一驚，“萬鴻書院這麼快就來人了？”
她整理了下衣裝，手拿方纔那摞宣紙，便朝前店走去。
書翠齋以松柏爲主題，屋子裏盡是翠綠色的玉器，顯出文人墨客的修養氣節，是濟安城中最受書生追捧的店面。
所以何月也早已習慣了來人書生模樣，一身淺灰色衣衫，髮髻梳得整潔。
一旁的小廝這才追上來道，“不是書院的人……”
這人的裝束本沒什麼特別，但偏偏生了一副姣好的面孔，劍眉星目，鼻如刀刻，五官精緻，乾淨的臉龐上顯出幾分與他衣着不相稱的英氣，即不像個書生，又不像個莽夫。
“敢問掌櫃的，”他豐潤的雙脣上下開合，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可還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