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山行宮正殿中,寧帝晏效坐在案前,將開平司呈上的奏報合起來,隨手摔了出去。

    整整一晚,江寧王一個大活人就跟消失了一樣,沒有一點蹤跡,這可真是有趣。

    屋裏焚着寧神的香,可人的心卻根本靜不下來。

    晏效拿起手邊的茶盞飲了一口,只覺這行宮裏泡來的茶味道都不大對。

    “趙得幸,你說,穆彥他能跑到哪去?”

    旁邊侍奉的總管太監趙得幸聞聲,惶恐地行禮:“聖上,老奴愚蠢,哪裏能知道這個……”

    “朕自即位來,就不曾見過誰有他那般身手,他若好生在督衛軍,朕本想……”

    見寧帝滿面愁容,趙得幸連忙道:“聖上,人心畢竟難料,況且這江寧王殿下不是還沒找着,興許是同刺客打了一回,受了傷呢?”

    “那幾個刺客,能讓他受傷?”寧帝顯然不大相信。

    趙得幸便道:“雙拳難敵四手,若非聖上英明,提前有所安排,那刺客也不能盡數成了甕中鱉。”

    趙得幸本是恭維了一句話,卻讓寧帝想起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來。

    帝王眸光深邃,頓了一下,方又道:“永寧公主如今住在哪裏?”

    趙得幸愣了一下,永寧公主這名字,實在算不得熟悉,他跟在聖上身邊二十多年,聽聖上提起這名字的時候屈指可數。

    好在,趙得幸實在是個極爲負責的總管,他只思量片刻,便忙道:“永寧公主殿下隨行到獵山,目今住在西邊的驚蟄苑內。”

    “朕不曾聽說她關注國事,怎麼偏她就能知道獵山要有刺客。”寧帝說着,擡起食指,一下一下點在桌案上的奏摺上。

    趙得幸眉心跳了一下,帝王如此,便是起了疑心。

    他忖度着開口:“那日永寧公主殿下也只說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公主殿下久居深宮,又是女子,恐怕是被夢嚇到了,才慌不擇路,到了養心殿。”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公主殿下擔心聖上安危,可見是念着聖上的。”

    “她若當真是擔心朕的安危就好了。”晏效嘲諷似地說了這麼一句。

    趙得幸不敢再回話。

    闔宮上下都知道,聖上不喜歡那位永寧公主,賜了個公主名頭,便再沒關心過半分。宮裏頭受寵妃子的貼身丫鬟都比永寧公主過得好,他心裏倒是可憐那小公主一個人住在琢玉宮,可聖上不喜歡她,誰又敢幫她呢?

    殿內安靜下來,一縷晨光從窗縫中斜斜擠了進來,隨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移動。

    良久,趙得幸才聽見帝王又開了口。

    “去召陳近坤和樊義來,讓兩司先把行宮搜一遍,朕倒是要看看,一個活人能躲到哪去。”

    “你怎麼樣了?還疼嗎?”

    晏晚坐在牀邊的凳子上,瞧着那個奄奄一息的人,有些手足無措。

    她哪裏照顧過病人?平日在宮裏都是周嬤嬤照顧她起居,她學着周嬤嬤的樣子,洗了帕子,給穆彥擦了擦臉,可是他身上的傷,她卻根本不會處理。

    好不容易纔將穆彥搬到牀上,可給他蓋了被子,餵了水,這個人臉上還是不見什麼血色,晏晚又不敢去請太醫,她總覺得自己或許要把穆彥給害死了。

    穆彥沒什麼力氣,休息好久才能說出一句話來:“公主讓微臣在這,會連累殿下的。”

    “我說了,我救你自有我的理由。可你,你別死了……”

    晏晚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她起身從屋裏的櫃子裏,又翻出許多瓶瓶罐罐來。

    “我們琢玉宮的傷藥都在這了,要不我都給你用了,是不是你就活了?”

    她指着小几上的傷藥,問向穆彥。

    穆彥失笑:“殿下真的想救微臣?”

    “我不救你,幹嘛把你搬回來?穆彥,你得活着,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請你幫我。”

    “殿下有……咳,有什麼事?”

    “等你好了,我就告訴你。”她像個小孩似的,自顧自地“威脅”他。

    “那勞煩殿下將藥瓶拿近些,微臣辨認。”

    “你,你看看……”晏晚將那幾個藥瓶拿起來,一股腦擱在了牀上,自己卻連忙躲回了凳子上。

    穆彥察覺到什麼,目光變了變。

    “你認出來沒有?”見他不說話,晏晚又小心地問道。

    穆彥抿了抿脣,終究沒再說什麼,只是動了下手指,指了其中一個白色的瓷瓶。

    “這個?”晏晚探身過去,將那瓷瓶拿起來,問了問。

    穆彥點頭。

    “好像是灑在傷口上,和這個一起用。”晏晚還隱約記得周嬤嬤的交代,將一個一樣顏色的扁盒子也拿起來。

    穆彥又點點頭。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疼得麻木了,也不怕這位小公主再下手狠些。

    “周嬤嬤給我帶了這個,可是我不會用,我給你繞起來,你將就一下吧。”晏晚拿了一卷白布繃帶出來。

    “嗯。”穆彥應聲,突然想起早年間在開平司時旁人說他命硬,現在想想,命硬倒也有好處。

    晏晚學着周嬤嬤小時候給她包傷口時的樣子,探着身子將穆彥的衣裳都剪開,又拿了乾淨帕子,小心將他身上一團混亂的傷口清理乾淨。

    傷口太多,已經不知道有幾個了,晏晚又根本不通醫術,且身體還有些懼怕躺在牀上那人。

    說是清理,實則不過是將血污擦了一下罷了。

    好在穆彥從前帶兵打仗,粗通傷口處理的方法,這纔不至於又受到一次傷害。

    待晏晚將外敷的藥粉都灑在傷口上包好,又將內服的藥丸送穆彥服下,已是日上三竿,外頭一片陽光燦爛。

    那小公主一夜沒睡,又連着替人上藥,只來得及洗了臉,粗粗挽了發,便支着下巴坐在桌邊睡着了。

    穆彥躺在牀上,已是被她上藥的技術疼得滿頭汗珠,可卻沒再發出聲音來,只是安靜看着她。

    從江淮回來後,他代領督衛軍,一直負責護衛寧帝的安危,可卻還是第一次見這位永寧公主。

    早就聽聞她不受寵愛,在宮裏的日子過得也並不好,卻不想竟能淪落至此,堂堂的公主隨行至獵山,身邊卻連個宮人都沒有。

    說是公主,除了一個名號,又哪裏像個公主呢?

    穆彥安靜地看着,心內忽涌起一股複雜的情感來,可他轉而便又想起方纔晏晚退開半步的樣子,不免心內一滯,連自己都未察覺地皺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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