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會功夫,一大鍋的綠豆稀飯做好了,錢多娣再從竈屋櫥櫃底下的罈子裏夾上一碟子自己做的紅通通的黴豆腐,一家子就開始喫早飯了。
喫飯的時候,蘇啓航往稀飯上面夾上兩坨黴豆腐,就跑大門口那裏蹲着去了。
不是他不願意上桌,實在是錢多娣許是被他早上的話氣到了,罵到現在都喫飯了,還不忘在飯桌上數落他。
而且不光是他娘錢多娣數落,還有他爹蘇德平也跟着一起來了。
蘇啓航不愛聽這些唸叨,又沒法反駁他們,索性就不上桌喫飯了。
老大蘇啓明見着蘇啓航這樣,就皺了皺眉頭,端起飯碗走過來就說他:“老二,爹孃說的話你聽見了沒?你也該知事了,等下吃了飯跟我們一起下地去!”
蘇啓航最不耐煩的就是家裏人一直想讓他下地這件事了。
他是真覺得下地就不是個划算的事,但就是不管他怎麼說,跟家裏人都沒辦法把這個道理掰扯清楚。因此見着蘇啓明來說他了,他乾脆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端着碗往嘴裏扒飯。
蘇啓明見蘇啓航沒反駁,還當他的話都被老二聽見去了。結果等到喫完午飯,一家子準備下地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見蘇啓航的身影了。
錢多娣再往竈屋裏一看,只見昨晚上蘇啓航摸回來的那兩桶東西也沒影了。
很顯然,蘇啓航這是又一次偷溜了。
“這個不聽話的東西!”錢多娣氣的忍不住大聲罵了起來。
錢多娣這叫罵聲一出,院子裏的人也就都聽見了。
那對面劉家的這會也在飯桌上喫飯,聽見對面傳來的罵聲,周桂園立刻就拿筷子敲着桌子,眼睛直直的盯向自家閨女劉曉雲說道:“瞧瞧,你瞧瞧……蘇家老二又跑出去鬼混了!大年輕的小夥子,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遊手好閒的……誰家把閨女嫁他,誰家倒黴!”
周桂園男人劉武貴也說:“窮不怕,怕的是又窮還又不幹活。一個大男人,他不做事,家裏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啊?所以曉雲啊,那蘇老二是真不行的。”
劉曉雲也不是什麼事都不懂的人,所以在被爹孃這樣敲打了後,她就低着頭喫飯,一聲都不吭了。
兩口子見着自家閨女不說話了,也就停下來了。然後一家三口就一邊喫着飯,一邊豎起耳朵聽對面蘇家的動靜。
對面,蘇家。
孫小娥這會子就開口了:“咱家老二就是精,每次都是這樣,眼見着要下地去幹活了,他這人就跑了……”
這話一出來,那頭蘇德平的臉立刻就陰沉下去了。
看蘇德平臉色不好,蘇啓明就拉了孫小娥胳膊一下,衝着她沒好氣的說道:“行了,你少說兩句吧!”
“我說錯了嗎?”孫小娥不服氣,所以她不僅沒住嘴,反而衝着錢多娣和蘇德平繼續說道,“爹,娘!你們必須好好管一下老二了!現在那些村子裏的人只要一說起咱家老二,就一個勁的直搖頭的……”
錢多娣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是,自家老二這樣下去是真不行。
但這種不行,自己兩口子當爹媽怎麼說都沒關係,甚至大兒子蘇啓明說幾句也可以,可一旦這種話從作爲兒媳婦的孫小娥嘴裏說出來,那是怎麼聽,怎麼都不舒服了。
這會聽見孫小娥這麼的說自家老二,錢多娣理都沒理她,喊了自家男人一聲,拉着一張臉就走了。
孫小娥也看出來自家公婆生氣了,可是這回這件事,她認爲自己是佔理了。她覺得自己這是爲着老二蘇啓航好,畢竟作爲嫂子,她是有資格說底下的小叔子的。
因此,等到了在地裏幹活的時候,孫小娥就一邊做事,一邊又跟她旁邊的人說起老二蘇啓航了,“……你說這麼一個快二十的年輕小夥子,整天不下地不幹活的,一天天的淨知道在外面遊手好閒的跟人鬼混着,名聲全臭了,搞得都沒姑娘願意嫁給他了……我這當嫂子的能不着急麼?”
這麼一副操心小叔子的好嫂子模樣,那人家聽了,甭管心裏面是怎麼想的,嘴上先應着她的話,“是呢,你家老二確實要管一下了。”
孫小娥見有人應她的話了,就又說:“管了!可他就是不聽,我也沒辦法啊!就今天早上喫飯的時候還說他了,結果一個背眼沒注意,他就又跑出去了……”
人家聽了,那些人就笑了笑,可是眼底全是對孫小娥的鄙夷。
就孫小娥自己,前面還說什麼老二蘇啓航名聲不好。可既知道他名聲都不好了,你這做嫂子的要真爲了小叔子好,那就更不該把家裏的這些不好的事往外說了。
有句話還叫家醜不外揚呢!
可但凡家裏有點什麼事了,孫小娥都會忍不住外說。尤其是這種不好的事情,她是最喜歡不過的了。
每次跟人家說的時候,還都是說家裏人怎麼怎麼做的不好的,她有多看不習慣什麼什麼的。
就像現在,孫小娥把早上家裏面錢多娣罵蘇啓航的事,以及對面屋劉家看不上的事情,她是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
說着,孫小娥還嘆氣,“……偏我家公婆還慣着老二……我是愁的很啊,他們這樣子不操心,那就只能我來多操點心了……要不然,我家老二就真得打一輩子的光棍呢!”
旁邊聽着的那些人還能說啥?
人家就說,“哎,你家的這些事,都累你費心了。”
於是孫小娥聽了,她就覺得開心了。
看,大家有眼睛的可不是都知道,他們蘇家全靠她一個人在這裏操心呢!
因此,孫小娥說的就更帶勁了。
蘇啓航是不知道,他家的這個大嫂又一次跟村裏人“宣揚”了一回他的事,弄得他本來就不好的名聲又更差了。
早上他從家裏開溜出來後,提着昨晚上摸回來的那兩桶東西,出了蘇家村後又花了兩分錢坐上了去縣城的班車。
這會子已經來到了縣城某個廠裏的家屬樓了。
這兩年管的也沒那麼嚴了,對於這些小買賣也能擺到明面上來了。
一走進去,到處都是認識蘇啓航的熟人。畢竟他不是第一回幹這事了,這一片的家屬樓認識他的是真不少。
於是蘇啓航進去後桶還沒找地方放好呢,就有認識他的熟人圍上來了。
那些人往他那兩個水桶裏一瞧,眼睛一下就亮了:“嘿,還有黃鱔啊!”
這會可是已經十月了,都快過了弄這玩意的季節了,沒想到這小蘇厲害,還能弄來這麼大一桶!
蘇啓航這邊賣東西,一向來是有錢給錢,有票的給票。沒錢沒票的話還能用別的東西換。而這一片又全是縣城裏各個廠子裏的工人們,一般來講,自家廠子裏生產的東西這些工人們家裏是怎麼都不缺的。
這年頭,上外面供銷社去買東西還要各種票呢!有的時候甚至你有票也買不到想要的,因而蘇啓航的生意每回都特別的好,從沒有他賣不完的時候。
這個在那裏喊:“小蘇,那個黃鱔我要兩斤!”
另外一個就說:“鯽魚瓜子給我留一些!”
“我也要……”
可這回,賣到最後還剩那麼一斤多黃鱔和約莫兩斤鯽魚的時候,就聽見蘇啓航在那裏大聲說道:“不賣了,剩下的這些不賣了……”
那沒買到東西的人就問什麼。
只見蘇啓航衝着大家笑了笑,大白牙齒露了出來:“抱歉了,抱歉了……這些東西我要留着送人的!”
送誰啊?
這個蘇啓航就沒跟大傢伙說了,反正他把東西一收,提上兩個桶就往不遠處火柴廠家屬樓那邊走去。
火柴廠是個國營大廠,所以這邊的家屬樓在這一片佔地面積也是最大的。但廠裏住樓多,並不意味着廠裏的工人都能住房寬敞。
相反,因爲底層工人多,廠裏面其實住房比別的廠更緊張。
就好比蘇啓航這回去的周家。
周家的兩口子周新民和他媳婦趙滿英都是火柴廠的老員工了,所以家裏邊分到了一套房子。但是這房子整個面積攏共還沒二十來個平方米大,卻得住下家裏六口人。
上面有兩個老人,下面還有兩個大閨女。
以前孩子還小的時候倒還好,房子拿板子隔開,他們兩口子睡這邊,兩個閨女跟倆老人去睡上下鋪。
兩個老人睡下鋪,兩個閨女睡上鋪。
可後來閨女們都大了,就沒辦法這樣睡了。於是周新民就去找了木板回來,把牀板直接釘在牆上面。
就有點類似於後世的複式樓那種,只不過這個’複式樓’就是一塊牀板,上面除了能平躺着睡覺,其他什麼都不成。睡覺的時候還得小心些,要是翻滾的時候沒注意,一不小心就能從上面摔下來!
但總歸這麼弄好後,兩個閨女就都能有地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