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啓航說了那話後,尋了個機會又開溜了。

    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上髒兮兮的,蘇啓航先去洗了個熱水澡。等到他洗完澡再從竈屋裏出來,外面堂屋裏就空了,他就一路直溜向錢多娣他們那屋去。

    蘇啓航推門進去的時候,門跟以往一樣,壓根就沒栓。

    錢多娣跟蘇德平這會還坐在牀上,顯然正在等他。

    蘇啓航就笑嘻嘻的湊過去,錢多娣一等他靠近了,就忍不住說他:“以後少出去了……再這樣下去,你還想不想娶媳婦了啊?”

    蘇啓航就說:“娘,這下地要是比我在外面這麼搞,掙得多的話,我也不是不願意下地啊。”

    錢多娣:“那你名聲呢?就你現在這個名聲,誰敢嫁給你啊!”

    “娘啊,你得知道就算是我肯下地幹活,把名聲掙回來了,家裏窮也一樣娶不到媳婦!您得先看看咱們家裏的這個條件……早些年給爺爺看病,借了錢。後面呢,給大哥娶大嫂子,咱們更是把能借的親戚都借了……那麼多的外債,總要還的吧?還有老三老四上學,那也是處處都要花錢的……我要不想法子去外面把錢搞回來,咱家別說給我娶媳婦了,喫飯都成問題。”蘇啓航就這樣一件一件的把事情掰開了說道。

    他說完後,蘇德平和錢多娣聽完蘇啓航的話後,就沉默了。

    是啊,這兩年要沒老二蘇啓航在外面這麼偷摸着搞錢回來,自家這日子只怕早就過不下去了。所以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很堅定的去管過老二。

    蘇啓航知道爹孃心裏難受,他就笑着湊到錢多娣身邊來,先拿肩膀輕輕的撞了一下,再衝着錢多娣說道:“娘,你別擔心,媳婦的事我心裏有數着呢!”

    錢多娣見着蘇啓航那嬉皮笑臉的模樣,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還讓她別愁,有本事這小子給她弄一媳婦回來,那她才能真的不愁了。

    蘇啓航還就說了:“娘,我給你找個城裏的兒媳婦回來行不?”

    錢多娣本來還想給他一白眼的,結果瞧見自家老二說這話的神色,貌似帶着點認真。頓時,她心裏一動:“你這是外面自己談上了?”

    蘇啓航就衝着他娘笑。

    錢多娣瞧見他這笑,眼睛頓時一亮。那一顆心啊,噗通噗通的也狂跳了起來,她急切的追問道:“那姑娘哪裏的,多大了啊……”

    哪的啊?

    縣城裏的,跟他一年的,今年十九,父母還都是火柴廠的工人。

    蘇啓航簡單的把周勝男的情況說了一遍,又笑嘻嘻的說道:“……模樣長得好,個頭也不矮,跟娘你一樣,有四尺八多呢!性格也像娘,大方又爽利!”

    蘇啓航每說一個周勝男的優點,錢多娣臉上的笑容就深一分。就是那蘇德平,面上不顯,心裏頭也忍不住歡喜了起來。

    可歡喜歡喜着,錢多娣就忍不住問道:“這麼好的姑娘,人家家裏能同意?”

    做爹孃的,那自然是自家的孩子怎麼都好了。可自己覺得再好,在娶兒媳婦這件事情上,錢多娣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別看早上她嘴裏說了些什麼她也看不上劉家閨女劉曉雲那樣子的話,可那都是因爲劉家先嫌棄了她家老二,她聽見了氣不過又好面子才說出來的。但錢多娣自己心裏很清楚,那劉家要真願意把閨女劉曉雲嫁給她,她可願意了!

    矮點怎麼了?

    那劉曉雲矮點就矮點唄,左右她家老二個子高,以後生了孫子矮不到哪裏去!

    都說窮不擇妻,就自己家裏現在這個條件,以及她家老二的這個名聲,錢多娣對兒媳婦是一點都不敢去挑剔了。只要那閨女身上沒缺少點什麼,她是什麼樣的都願意!

    因而蘇啓航把周勝男說的越好,錢多娣聽着就越不敢相信。

    蘇啓航就說道:“你跟我爹把我生的這麼好看,人家可不就願意了!今晚上我在他們家裏喫的飯,擔心晚上回來太晚,夜路不好走,那自行車就是他們家借我騎回來的。”

    “真的呀!”錢多娣被他這話說的心花怒放的,語氣也帶上幾分得意:“不是我自誇,要論樣貌,整個村子裏就屬你們四兄弟長得最好。個個長得高高大大的,沒一個矮子!”

    要說錢多娣爲什麼老把身高放在嘴邊,實在是因爲這年頭家家戶戶都喫不飽,營養上跟不上,個頭就普遍難上去。

    而他們農村裏的,下地幹活靠的全是一把子力氣。這個頭高的,別的不多說,單只是讓人瞧着都覺得力氣會大些。

    所以相看對象的時候,拋開那些外在條件,第一眼看的都是身高。

    一直以來心裏面惦記老二婚事都快成心病了,這會在聽見蘇啓航說談了對象,錢多娣開始心急的催他了,“什麼時候家裏找個人,上那姑娘家把事定下來?”

    “先不急。”蘇啓航說。

    錢多娣就更急了,“你這孩子真是一點事都不懂的,這事怎麼能不急呢?”

    “人家家裏是城裏的,父母又是工人,那說這個親事,咱們不說別的,得按照城裏的規矩來。”蘇啓航趁機就把那邊要兩百八十八彩禮的事說出來了。

    錢多娣一下子就沉默了。

    反倒是一直沉默沒怎麼說話的蘇德平,擡起頭看向了自家老二,“那姑娘家條件這麼好,要這麼些彩禮……應該的!”

    錢多娣就低着頭坐在那,還是沒說話。

    她也知道是應該的,但還是那句話,家裏窮成這個樣子,上哪去給老二弄這兩百八十八的彩禮錢來?

    再借?

    先不說能不能借到了,就算借的到,那將來拿什麼去還?這新債疊舊債的,那得還到猴年馬月去了?

    “我既然想要娶媳婦,那就該有本事自己去掙這個彩禮錢。”蘇啓航這會子就說了,“爹孃,彩禮錢的事,你們別管了,我自己能想辦法。”

    他今晚上跟蘇德平和錢多娣說這個,本就不是爲了讓爹孃爲難來的。是見着周家那邊態度又鬆了些,覺得這事該說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要錢多娣和蘇德平對周家要的那些彩禮錢沒意見,那就成了。

    可那兩百八十八不是個小數目啊!

    因而錢多娣和蘇德平兩人的眉頭還是緊皺着。

    蘇啓航就又把自己今天倒手買賣雞蛋的事說了一遍,“……我瞅着吧,也不單是雞蛋,那城裏什麼都缺呢!”

    都說城裏好,當着工人,每個月拿着穩定的工資,日子過得穩穩當當。可真去了城裏見識過了才知道,城裏也有城裏不好的地方。

    別管想喫點什麼,那都要花錢去買。而且有時候,你光有錢也沒用,那得搭着各種對應的票。更甚至,你有錢有票了,那供銷社和門市部什麼的要把東西賣完了,還是一樣不成。

    “咱們農村,在喫的方面就是比城裏方便。”蘇啓航就說,“都說民以食爲天,那城裏的也都是人,都一樣的要喫喝……我專倒騰喫的去,沒道理掙不來錢!”

    “這能成嗎?”錢多娣也顧不上發愁了,趕緊問道。

    蘇啓航:“怎麼不能成?”

    他說着,一溜煙的跑出去,沒一會就揣了一大包的火柴回來,“這些火柴是周家拿給我的,你說一盒火柴換一個雞蛋或者是三五斤青菜什麼的,成不?”

    成啊!

    怎麼不成?

    要知道隊裏雖然還沒搞那什麼包乾到戶,但是家家戶戶都有在自留地裏種上一些常喫的各種蔬菜瓜果。

    這會又纔剛入秋,家家戶戶地裏都有不少菜呢!

    平時這些菜就是自家喫,喫不完的就做菜乾,儲存着留到冬天沒菜了再拿出來喫。可要是跟人說,自己地裏的這些菜能直接換火柴,那大家就可樂意了。

    蘇啓航就又說道:“這願意換火柴的,咱給換火柴……要不想要火柴的,那咱就看着來,拿錢收……嗯,跟大家說的時候,就說是給我城裏朋友幫忙收的,城裏不好買菜,是讓他們幫個忙!”

    話是這麼說,可錢多娣聽着這個事,心裏還是有點發虛:“那這不成了什麼資本倒賣了嗎?”

    蘇啓航就笑了,“娘,您還知道資本倒賣啊?”

    錢多娣就沒好氣的呸了他一下。

    “咱就是自家地裏種的東西……以往趕集的時候,不也有人拿自己家的上集市上去賣麼?”蘇啓航說道:“城裏現在早就不抓這個了!”

    蘇德平卻還是覺得不放心,“這要一旦被抓了,你就完了,你知道麼?”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蘇啓航說道,“況且,今天村裏不都還開會了,說要包乾到戶了。那包乾到戶是什麼,就是把地分給咱們!那娘之前不還說了,說這不是地主了麼?可國家都允許這地主出現了,我搞這點小打小鬧的,咋就不允許了啊!”

    “你們要實在害怕,那我就不在咱村裏搞。我上外邊去,真要有個不對勁,我只要跑得夠快,不被人當場抓住就行!”

    蘇啓航最後走的時候是這麼跟兩人說的。

    等到蘇啓航回他自己那屋睡覺了,蘇德平和錢多娣這兩口子躺在牀上,卻是怎麼也合不上眼睛睡覺。

    錢多娣正來來回回的跟烙煎餅一樣的不停的翻着身子的時候,就聽到蘇德平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說到底,還是我們當爹孃的沒用……”

    那邊錢多娣聽到這,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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