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修攤手,倒也沒把話說死。
寶木川老淚縱橫,“閣下聽老夫給你說一個故事,聽完,再決定幫不幫老夫。”
秦慕修點點頭,“請講。”
寶木川便用沙啞蒼老的聲音娓娓道來。
三年前,扶桑國內最負盛名的靈峯山突然噴出火漿,緊接着就是地動山搖,海里彷彿也住着巨大的水怪,不斷往沿岸村莊送上席捲的浪潮。
整個扶桑民不聊生,死傷無數。
寶木川作爲天皇很信重的大臣之一,被委派到民間體察民情順便賑災。
他一路見了無數餓殍,心痛不已,強忍着悲痛幫助百姓們恢復家園。
一天夜裏,天空又下起瓢潑大雨,他怕百姓們剛剛搭建好的茅棚扛不住雨勢,連夜趕往村民家中,一戶一戶地喊家中男丁出來鞏固屋頂。
來到一戶人家的時候,卻怎麼也敲不開門,還以爲是出了什麼事,正想破門而入,卻聞到一股肉香。
不由心生疑竇:這麼窮困的時期,家家戶戶連米麪都喫不上,全靠在地裏扒野菜,這家人哪裏來的肉?
於是他高聲報出自己的名字,要求村民即刻開門。
裏頭的村民這纔打開門,只是表情慌亂,滿頭大汗,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寶木川就問他們在做什麼,爲什麼到現在纔開門。
村民戰戰兢兢道,“沒、沒聽見。”
寶木川自是不會相信這種說辭,徑直往裏走去。
沒想到村民和他的妻子,卻有意阻攔,“孩子們都睡了,大人還是別進去了,吵醒孩子,又要哄很久。”
寶木川吸了吸鼻子,“你們在燉肉嗎?”
村民頓時慌張不已,他的妻子更是抖如篩糠,眼睛裏滿是淚水。
就在這時,裏頭傳來小孩子的聲音,“我要喫腿肉!”
另一個小孩子則是喊道,“娘說了,今天只准喫手,腿肉要留到明天。”
寶木川毛骨悚然,衝到竈房一看,只見鐵鍋裏赫然燉着一條人胳膊和人腿!
地上的爛席子上,是砍得只剩下一半的一個老人!
兩個只有六七歲、瘦骨嶙峋的孩子,一人手裏抓着一塊肉,喫得滿嘴都是,絲毫不介意旁邊的屍體。
寶木川胃裏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吐了。
村民和他的妻子,撲通跪到他面前,哭着哀求道,“大人,我母親是自己餓死的,我們沒有虐待她,將她燉了當食物,也是她自己臨終前提出的,她說兩個孫子快要餓死了,她的肉若是能救活孩子們,幫助一家人熬過這關,那她死也瞑目,就是在天上,她的亡靈,也會保佑一家人再也不受這種苦。”
聽故事的趙錦兒和秦慕修,胃裏也是一陣陣不適,趙錦兒強忍了好幾次,還是沒忍住,走到外面,乾嘔了一會。
寶木川眼含熱淚,對秦慕修道,“老夫再也不想看到那種畫面,也希望那位以身飼家人的老太太,亡靈能得到安息。”
那個恐怖的故事,對她的衝擊力太大,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她也過過窮苦的日子,也餓過肚子,甚至見過民間百姓典妻易子,就連她自己,也是被賣到婆家的。
可她還沒見過喫人肉填肚子這麼可怕的事。
秦慕修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趙錦兒有氣無力地問道,“相公,你會去與皇上爲扶桑求情嗎?”
幾天前,她還視寶木川和扶桑爲仇敵,現在,卻只有同情。
扶桑的老百姓們,實在太慘了:蝗災,地動,海盜,重稅,簡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秦慕修長嘆一口氣,“我並沒有敷衍他,這事我確實做不了主,不過我會告訴慕懿,讓他決定要不要告訴皇上。”
他想通過這件事,考驗考驗慕懿,爲君主者,霸權手段得有,鐵漢柔情也得有。
否則,就算能在表面上把國家治理好,也容易忽略老百姓真正的需求,久而久之,失去民心,就是覆舟的那一天。
兩人收拾好心情,纔回到香飲店,帶大雙小雙在周圍逛了逛,下館子吃了個午飯,就回家了。
守門的江恆道,“姑爺和姑奶奶來了。”
進門果見秦珍珠和裴楓坐在堂中等他們。
“你們怎麼來了?是算到阿修今日休沐嗎?”趙錦兒笑着招呼道,“晚上留下來喫飯吧!”
秦珍珠長得不賴,雖是鄉下姑娘,身爲老幺,又是全家唯一的女孩兒,深得一家老小寵愛,從小就沒幹過重活,如今到了京城,學着京中婦人好一番打扮,竟然美得絲毫不輸任何一位官家小姐。
又是新婚燕爾,跟裴楓感情好得蜜裏調油,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幸福的光芒。
趙錦兒不由笑道,“村裏的大娘們說得不錯,京城的水土果真養人,珍珠現在好漂亮。”
秦珍珠咧脣一笑,“京城的水土不止養人,還養舌頭,三嫂如今都學會油嘴滑舌了。”
趙錦兒嗔道,“誇你還誇出了不是,以後不誇了就是。”
秦珍珠嬌滴滴拉扯着她,“那可不行。”
兩個男人見姑嫂倆鬥嘴,都搖搖頭,“也不知她倆是好還是不好。”
秦慕修問,“有事兒嗎?”
裴楓道,“我的官邸下來了,準備這兩天就搬進去,到時候來喫個飯,暖暖房。”
之前他一直借住在秦慕修這裏,現在成親了,不好再住,就帶着暫住在驛站裏。
秦慕修不由笑了。
“笑什麼?”
“我們的房子也發下來了,工部最近估計累得不輕。”
裴楓也哈哈大笑,“那咱們一起搬好了,湊成一桌,熱鬧。”
“成,十六是個好日子,宜喬遷,我們那天一起搬吧。”
說完搬家的事,秦慕修把在茶肆遇到寶木川的事告訴了裴楓,包括那個可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