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事似乎在那次以後在水星辰的腦海裏變得更加清晰了。
小時候李奶奶的話似乎有一瞬間被他從當時四歲多的記憶裏翻了出來。
超生，造孽，潛意識裏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這其中的關聯，但又有些理不清。
日子就這樣在一家人的小心翼翼中過去。
他想，也許那次只是媽媽吵架的時候太着急纔會亂說一通，也許是爲了哄騙他們兄弟姐妹好好的讀書做的樣子。
內心深處總是用這句話來掩蓋自己有些慌亂的心。
最近他爸比以前更加酗酒成性了，幾乎都是醉酒狀態。
今天剛放學回來，他像往常一樣去割了點牛草回來。
還沒進門就聽到他媽的聲音“你燒啊，你燒了也省得成天惦記着那些不着邊際的事，都過去多少年了，娃娃都快初中了，你去後悔去，你還來得及麼？天啊！我是造了什麼孽啊！嫁了你這個沒出息的，還師範生，你看看你以前那些同學，那個像你一樣，成天酗酒成性，不着邊際。”
“老子成什麼樣？要不是你非得說什麼只要有人在，還愁不好掙錢，老子早就不是這個樣子了。超生一個你就算了，你還要再超生一個。兩個閨女一個兒子還不好麼？你非得再生一個。好了，工作也丟了，關鍵還是個病秧子，你看看，從生下來到現在跑了幾次縣城了，整個大杏村還沒有一個人去過縣城呢，我們兩口子就帶着他去過三次了。”
“水大強，你還講不講理了？當時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你不同意，我一個人怎麼可能生下。你這個天殺的，你現在把責任全部推給我，我不活了，我這是什麼苦命啊…”
漆黑的木門”吱呀”一聲，打斷了屋裏的爭吵聲，水大強呼哧呼哧喘了幾聲粗氣就坐在堂屋凳子上抽起水煙筒。
水星辰進屋就看到他爸歪歪倒倒的在抽着煙，他媽一雙哭得紅腫的雙眼。
他小聲到“爸媽，你們別吵了，我以後會更加聽話的，我以後一定會好好讀書，報答你們，你們放心，你們絕對不會白養我的。真的，我保證。我知道我的身體不好，我以後跟着唐舅學點草藥的知識。我讓他教我怎麼調理身體，我每天跑步去上學，反正都是走路去，跑起來更加熱乎一點”
王素芬看着小兒子，眼淚只會啪啪往下掉。其實兩個大人都知道，孩子何其無辜，他當時沒有決定他生還是死的權利。當時那種情況，決定他生死的就是他們兩個做父母的。
但是，奈何生活苦不堪言，艱難異常，讓他們都把那些苦難和心酸歸咎於這個無辜的孩子。
有時候王素芬也在想，水大強別的本事沒多少，家裏四個孩子倒是有點隨他，一樣的俊，這點估計是他最可取的地方了。
老大高大壯碩，皮膚健康色，人很精神俊朗，兩個女娃也膚白貌美，樣貌頂個好。尤其是小兒子，大眼睛長睫毛，一對濃密好看的眉毛，皮膚白皙如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
也不怪村裏的那些個婆娘個個都喜歡逗逗他。只一點，就是看着乖乖軟軟的，怕是以後會挨欺負。
王素芬這個人，典型的護短，孩子不聽話，她柴棍子可以打斷幾根。但就是不允許別人欺負。
擦擦眼淚，她幫水星辰的牛草接下來放好"好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以後成什麼樣子還指不定呢，給我好好的聽話，別惹事就行了。趕緊去寫作業去，一會兒出來喫飯。"
“好的，媽”洗了手準備進屋寫作業，水大強忽然大吼一聲“水星辰，供桌上給我拿點酒過來。”
王素芬正要轉進廚房做飯，聽他一聲吼，跑出來指着他就罵起來“你要喝死麼？你吼那麼大聲幹什麼？他要做作業，你還讓不讓他上學了？以後像你一樣成天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幹農活那你更加後悔。”
水星辰停下進臥室的腳步，轉向堂屋中間那個歪歪倒倒的身影“爸，以後少喝點酒了，對身體不好。”水大強放下水煙筒，睜着一雙因長期飲酒而佈滿紅血絲的迷離雙眼看着他“去，去，小孩少管大人的事，讀你的書去，你爸當年可是個高材生，你不好好讀的話老子這一輩子就真的後悔死了。”
“嗯，我會的，你喝點茶水醒醒酒，我聽大伯說茶水可以醒酒”
外面的聲音隨着關起的房門漸漸模糊起來，靠在有些老舊的木門上，眼淚終於滴答滴答掉在滿是灰塵的泥巴地板上。滴落在地上捲起一層泥土。
多希望這些紛繁的事也如這眼淚一樣混雜在這泥土裏捲起來，再也不要被打開。
他感覺自己就像被困在一個黑暗又潮溼的地牢裏，出不去也喘不上氣，似乎這種日子永久的暗無天日，沒有一絲陽光照進來。
翻開上星期老師獎勵的一本黃色巴掌大的筆記本，他小心翼翼的記下那些無法說出口的苦澀
日子還是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唯一改變的是每天上學他由原來的走變成跑。
父母吵架的事不知道那個告訴了他哥，所以他哥有一個星期回來在飯桌上告訴全家，他和一個高中同學約好了，準備去外省打工。王素芬聽了當場就大發雷霆，說是家裏的長子都出去打工去了，以前那些瞧不起她家的更加瞧不起了，到時候人家又說當初寧願丟了工作也要生那麼幾個，現在又跑去打工，那她在村子裏更加要被人指指點點了。
他哥聽了，和他媽說了一大堆道理，告訴她，當初生下他們也是爲了大家一起多掙點錢，現在那麼好的機會，一個月兩千多，一年就將近三萬塊，在家種地一年四千多塊怎麼會夠幾個弟弟妹妹讀書。
再說了，又不是長期打工，掙點錢就回來了。回來重新修一下房子，現在的房子只是從茅草屋換成了泥巴屋而已。後面就是大山，怕泥石流什麼的，他媽一聽，似乎也覺得是那麼一會兒事，完了不忘吼他哥一通“什麼泥石流，讀了幾年書就了不得了，還泥石流，我們在這住了幾十年了也不見什麼泥石流，就你會亂說”
就這樣，他哥的打工之路就這樣敲定下來。當然了，他爸醉着酒，似乎沒有吭聲，大家就當是默認了。只有水星辰欲言又止。
他哥似乎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晚上兩兄弟躺在那張一米五的木板牀上。“哥，你不是告訴我你想當老師麼？爲什麼你要去打工？是不是因爲我？媽媽他們說的事你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
他哥摸摸他的頭“星辰，不要自責，並不是這樣的，我承認是因爲我們家條件這樣我纔出去打工，但是並不全是因爲你，我是哥哥，我有責任對這個家負責。爸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爸還天天酗酒，幾乎幫不上這個傢什麼，身體早就垮了，我不出去難道要讓媽一個人累死麼？”
“哥，你帶我一起去吧，我馬上就上初中了，我也可以掙錢了。”
“水星辰，你說什麼話，就是我和你大姐二姐都不讀書了，你都不能不讀，你是爸和媽的希望，他們對你希望太大，你不讀書，你讓他們怎麼活？”
“不是的，哥，爸媽不是說多個人就是爲了多掙錢麼，我打工也是掙錢啊，還不用花錢，讀書還花錢又掙不了錢。”
“水星辰，你別說了，你好好讀書，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告訴爸媽去了，你對得起他們嗎？”
“對不起，哥，我以後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但是你可不可…”
“你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好了，我過完春節就走，我走了你就是家裏除了爸之外唯一的男人了，你得好好的照顧兩個姐姐和爸媽，不能讓他們受欺負。”
說着伸手捏了一下水星辰細細的胳膊“你看看你，細皮嫩肉的，你說我們家粗糧糟糠的怎麼就養了你這個水汪汪的小雞仔”
“哥，你別取笑我，我這學期開始跑步了，以後我身體越來越好就不用花那麼多醫藥費了，也就幫爸媽省點錢了，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說什麼呢，身體最重要，生病了該看還得看，不能拖着啊，有什麼你就寫信給我，不行你就坐車去縣城找大伯，到時候我買個傳呼機，把傳呼號告訴你，你想找我的時候你就用大伯家的傳呼機聯繫我，家裏有什麼事你也告訴我。”
“嗯”“那就睡吧，晚安。”“嗯，晚安，哥…”有時候他會想，要是那天晚上他沒睡着，多陪哥哥講一下話，或者說他沒那麼快就妥協，多勸一下他，說服他讓自己也跟着去，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