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謙之隨成興公入山修道,住在太室山石室修練。成興公逝後,寇謙之守志嵩嶽、精修不懈,開始招收弟子,講經施術,弘揚道教。
凌雲峯與楊安玄結識,寇謙之得楊安玄啓發,託以仙人授業,著書立說、廣播經義,吸納佛儒所長,提出革除舊弊新制戒律禮儀,追隨的弟子越來越多,時人譽之爲仙。
三月在新息城與楊安玄相談之後,寇謙之回到住處召集弟子編撰《雲中音誦新科之誡》(又名《老君音誦戒經》)二十篇,託言天師張陵所授的太上老君音誦戒經,篤行可消災祈福。
寇謙之稱太上老君所傳經法修至精熟,能劾召鬼神、煉就金丹以及諸多祕法,那些弟子喜不自勝,廣爲傳揚,寇仙長之名在江北更是廣爲人知。
大軍進入嵩山,沿途看到不少信衆,張鋒打聽後得知,明日是北嶽大帝誕辰,寇仙師會講解《老君音誦戒經》,傳授有緣人。
寇謙之是楊安玄佈下的一招遠棋,還沒有到發揮作用之時,楊安玄看着那些虔誠的信衆,決定藉機前往一訪。
換了件葛衫離開大軍,楊安玄匯入前往道觀的信衆之中。
寇謙之仙名遠揚,自有信衆前來爲他修建道觀,便連上山的石階也拓至丈許,於蒼松、古柏之上修建石亭、石凳,供行人歇腳。
楊安玄步履如風,輕鬆沿着石階而上,月白葛衫在山風中飄蕩,那些在道旁休憩的旅人,無不暗贊好一個英姿勃發的青年郎。
半山亭,拓跋清正在亭中飽覽嵩山風光,瞅見踏階而上的楊安玄,眼神一亮,讚了聲“好個英俊郎君”。
拓跋清隨張濟前往襄陽,因爲洛陽秦軍圍城,所以從孟津口入晉之後走偃師。拓跋清久聞嵩山秀偉,建議過嵩山前往襄城,再從襄城前往南陽再到襄陽。
華陰公主是天子的長女,深得寵愛,隨行副使嵇拔一心討好公主,滿口贊同,張濟聽聞天子有意將華陰公主嫁給嵇拔的傳聞。
紇奚嵇拔是外戚,權勢滔天,此行若能在嵇拔和公主面前結下情份,遠比襄陽談判來得重要。
聽旅人講起寇仙師,拓跋清立時想去三清觀拜見神仙,張濟讓隨從在山下等候,自己同公主、嵇拔帶了五名隨從前往三清道觀。
一路上嵇拔對拓跋清照顧有加,拓跋清對這位表兄的好感倍增,張濟看在眼中喜在心頭,自己有心成全,將來華陰公主成婚自己算是大媒。
聽到華陰公主稱讚拾階而上的楊安玄,嵇拔醋意翻起,搶步出亭,攔在石階之上。
楊安玄大袖飄搖,有如御風,自覺有如神仙,突然前面出現一座大山擋道。
嵇拔未及弱冠,但身材高大魁梧,比楊安玄還要高出半頭,加上站在石階之上,插腰而立將楊安玄的路擋住。
楊安玄仰臉看看擋路之人,深目高鼻,面容棱角分明,雙目閃亮,雖然穿着晉人衣衫,卻分明是胡人。
這位分明是要惹事,楊安玄站穩腳,冷聲道:“讓開,好狗不擋道。”
嵇拔大怒,喝道:“漢狗無理。”
伸出巴掌朝楊安玄襟前抓去,楊安玄側身一閃,伸右手抓住嵇拔的手腕,輕輕往下一帶。
嵇拔被拽下臺階,“蹬蹬蹬”直搶而下,嚇得階下的行人連忙往崖壁躲閃。
直衝下六七個石階,嵇拔才止住下衝之勢,轉身怒吼,拔步朝楊安玄追去。
楊安玄此時來到亭邊,閃目看了一眼亭中衆人,一箇中年文士裝扮,數名孔武有力的漢子,腰間佩着刀,還有兩個膚色皙白、面容清秀的少年,看眼睛卻是藍眸,看來不是漢人。
身後傳來嵇拔的怒吼聲,風聲奔向後腦,一旁的張鋒叫道:“公子小心。”
楊安玄也不轉身,身形一晃,拳風擦着耳邊破空而過。曲肘回撞,正擊在嵇拔的小腹,嵇拔痛得一躬身。
“住手”,張濟喝道,目光逼視着楊安玄,厲聲問道:“年輕人,出手傷人可非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楊安玄已知這夥人來自胡地,只是不知是魏人還是燕人。
一旁嵇拔怒目圓睜,對着亭邊護衛喝道:“乞伏雲,你瞎了嗎?”
亭邊黃髮焦須的瘦小漢子縱身而起,探手有如鷹撲向楊安玄擊去。
楊安玄揮拳砸出,與那漢子的勾爪撞在一處,勁風四溢,將拓跋清頭上的絲帕吹飛,一頭烏黑的秀髮飄灑下來。
楊安玄暗惱,這場架打得莫明其妙,胡人兇悍如斯。胡人崇尚實力,越是退讓反而越被看不起,打疼了反而不敢對你無禮。
想到這裏,楊安玄略退半步,左腿蹬地,身形前衝,勁氣嘯空,直擊乞伏雲的面門。
乞伏雲雙手抱拳,迎着突刺而來的拳頭往下一按。
“砰”然之聲再起,亭風如起旋風,吹得衆人衣襟烈烈。
乞伏雲感覺大力涌來,迫得身形向後落去,眼看要掉出亭外,落下山崖。忙伸手攬住亭柱,一個迴旋消去餘力,重新轉回亭中,驚出一身冷汗。
拓跋清知道乞伏雲是魏國有數的高手,往來王帳比武進過前十,這樣的高手居然敗在一名晉人手中,不禁嬌聲道:“漢人亦有技擊好手嗎?”
嵇拔見乞伏雲落了下風,鼓起眼又要上前動手,拓跋清脆聲喝道:“嵇拔,休得魯莽。”
聽拓跋清露出女聲,楊安玄立知這少年是女扮男裝。嵇拔兩個字,是胡名,一時間想不起是誰。
楊安玄對着張濟拱了拱手,道:“夫子雲,以直抱怨,這位公子無禮在先,豈能怪愚無待客之道。”
拓跋清“格格”笑道:“都說漢人巧言善辯,果然得理不讓人。”
嵇拔眼中冒火,怒視着楊安玄,特別是看到拓跋清對着楊安玄嫣笑,越發心如火燒。
張濟是西河漢人,因家境貧寒上進無門,入仕北魏,得拓跋珪重用,先闢行人,迎送賓客,後拜散騎侍郎,因其善於辭令,又知曉禮儀,所以拓跋珪派他前去襄陽。
張濟自知理虧,道:“多說無益,大道已通,請便。”
楊安玄微微一笑,拱拱手,帶着張鋒繼續前行,心中思忖這幾人的身份,看張濟的言行,像是名官員,那幾名護衛煞氣十足,應該是百戰之餘,這幾人身份不一般。
亭內,嵇拔怒氣不止,道:“張常侍,要不是你攔着,愚非教訓他一頓不可。”
拓跋清看着楊安玄的背影,眼睛靈動,笑道:“都說魏晉人風流儒雅,從這年輕人身上可見一斑。”
張濟見嵇拔氣恨難消,忙緩和道:“公主,晉人徒有其表,要不然怎會故都被秦人所襲求助於我朝。”
楊安玄行出不遠,山風將張濟的話送入他的耳中。因爲習練內功心法,楊安玄的耳目聰敏,幾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腳步微頓,楊安玄的記憶被喚醒,是了,洛陽被圍,父親全力應對桓玄,無力救援洛陽,只好向魏人求救。魏主拓跋珪不辨真僞,派使者前往襄陽一探虛實,看來這夥人便是魏皇派去襄陽的使者了。
剛纔那個中年漢子說出公主兩字,應該是拓跋珪的女兒。拓跋珪今年二十八歲,算算年紀那個亭中女子是他的長女華陰公主,華陰公主在史書上有過記載。
登上峯頂,觀前是半畝許的廣場,正中石香爐中香菸嫋嫋,不少信衆正在燒香叩拜。
回望山下,數十丈外張濟幾人正在奮力攀登,楊安玄微微一笑,相識是緣,若不善加利用豈不是浪費。
入觀拜三清後,楊安玄捐獻香資百錢後,對着登記的道士道:“愚想求見寇仙師,煩請通報一聲。”
那道士頭也不擡地應道:“吾師明日要開壇講道,此時正在靜心休養,不見外客。”
楊安玄笑道:“道長就說是凌雲峯有緣人求見。”
那道人顯然聽寇謙之說過有緣人之事,忙站起身施了一禮,仔細打量了一下楊安玄,道:“請居士隨貧道來。”
帶着楊安玄前往後殿,從側門而入,來到一處石壁之下,石壁上有數處洞窿,那道人躬身道:“仙師就在洞天中修練。”
因爲有意借重宗教,楊安玄對佛道理論都做過研究,知道道家認爲山崇高而有靈、幽深而有神,洞與心靈相連,神仙居住之處爲“洞天福地”,可通達天神。
在壁下等候,那道人沿着尺許寬的石階入洞,片刻功夫,寇謙之滿面笑容地帶着數名弟子迎了出來。
“楊居士,昨夜仙人託夢,說《老君音誦戒經》功成之日,有緣人當來一會,果不其然。”
楊安玄看着一身道袍,手持拂塵的寇謙之,山風吹拂之下越顯仙風道骨。
寇謙之的話楊安玄壓根不信,不過花花轎子衆人擡,楊安玄拱手禮道:“愚心血來潮,思緒難寧,特來山中拜見寇仙師,沒想到恰逢盛會。真是有緣,有緣。”
寇謙之揖首笑道:“楊居士,與貧道有緣,與道門有緣,是爲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