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殊現在去醫院做什麼?
她沉吟片刻,“哪個醫院,我現在就過去。”
……
中央醫院。
八層天台。
暮色四合,在這樣一片空曠的地域,天空廣袤,晚霞四溢,美輪美奐。
謝殊望着這樣橘色的光,想起來年少的時候,和楊蓓一起,坐在村口自建房房頂,去剝那曬乾的玉米棒,臉蛋被太陽曬的紅彤彤的。
那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了。
他那個時候隨着母親來過一趟大城市,就跟楊蓓講大都市的繁華和發達,楊蓓手看向他的表情都是崇拜和嚮往,後來她就決定考到C市的大學去,跟着他一起去。
那年,楊蓓是高考狀元。
送通知書那天,村裏敲鑼打鼓的給她送通知書,喜氣洋洋。
謝殊給她寫了一封長信,其中兩人長久掩藏的情誼,也終於露在了陽光下。
他恭喜她,然後給她買了來c市的火車票。
大學那四年裏,兩人經常見面。
兩人做了所有戀人能做的事情,那段日子,是謝殊所能回想到的,最美好的時光。
他相信,也一定是楊蓓最好的一段時光。
她是學校裏最耀眼奪目的存在,長得漂亮,人能力強,參加了許多活動,唱歌特別好聽,追她的男生有好多個。
那個時候,楊蓓每一次都是婉拒。
“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她把他放在心上,也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謝殊每次見楊蓓的時候,都從來報喜不報憂。
他從未告訴過楊蓓,其實他現在光鮮的外表下,是被謝家壓抑的快透不過氣來的沉重壓迫感。
楊蓓不問,卻也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能看得出來謝殊壓力很大,就寬解他,謝芷愛接近她的時候,也主動和謝芷愛做朋友。
楊蓓其實和謝芷愛這種千金大小姐的脾性並不相投,她爲了能叫謝殊在謝家舒心一些,也會去迎合下謝芷愛的喜好,卻也是真心待人。
卻沒有想到,真心換不了真心。
謝殊想起曾經那段美好的時光,就總覺得心裏被挖空了一塊,疼的他痙攣難受,比起以往每一次更甚。
他站在天台上,往下看。
醫院大樓下面人來人往,自高處往下看,他有一種暈眩感覺,又後退了兩步。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謝殊轉過身來,看見了從拾級而上的謝芷愛。
謝芷愛獨自一人走了上來。
謝殊目光平靜:“你來了。”
他將腳邊放着的一個蛋糕盒子打開,取出裏面的蠟燭盒來,用打火機點燃,插在蛋糕上面。
謝芷愛走過來。
她看見了蛋糕上的字。
【蓓蓓生日快樂。】
謝殊吹滅了蠟燭,然後用餐刀切了一塊蛋糕,分在蛋糕盤上,“你要喫麼?今天是蓓蓓的生日。”
聽了這句話,謝芷愛終於怒從胸腔中衝了出來。
她直接掀翻了謝殊手中的蛋糕盤。
“楊蓓都死了二十年了,你給她過什麼生日?你倒是不如記住她的死忌去她的墓前給她燒紙!”
蛋糕盤倒扣在地面上。
粉白色的奶油糊了一層,一片狼藉。
謝殊盯着那奶油看了十幾秒鐘,又取過餐刀切了一塊,也不問謝芷愛,自己喫完了一小塊蛋糕。
謝芷愛看着謝殊喫蛋糕的模樣,心中再也忍受不了,她直接將一整個蛋糕都摔在了一旁,抓住了謝殊的衣領把她拉了上來。
“楊蓓都已經死了二十年了,謝殊,你現在給她過什麼生日?又在賣什麼深情人設?”
“是!”
謝殊忽然握住了謝芷愛的手腕,將她抵在欄杆上。
謝芷愛尖叫了一聲。
她雙腳幾乎凌空,這種後背毫無依託感叫她渾身的汗毛全部都豎了起來,頭髮被風吹動揚在八樓的半空中。
謝殊死死地盯着謝芷愛,咬着牙道:“我是沒有資格給她過生日,我都沒有臉去她的墓前給她燒紙!她下輩子估計都可能不想看見我!”
謝殊從未去過楊蓓的墓前。
他在山上呆了十幾年,每年到楊蓓的忌日,就去佛堂裏跪着抄一整天佛經。
他偏頭看向被謝芷愛打翻在地的奶油蛋糕。
那染上了灰塵泥土變得骯髒的白色奶油,像極了是一個被抓撓破碎的臉,用古怪的笑嘲笑着他。
謝芷愛趁着這個時候,抓住謝殊的手臂,離欄杆遠了一步。
謝殊驀地轉頭看向謝芷愛,攥住了謝芷愛的手臂。
“謝芷愛,楊蓓的死,不是你一個人造成的,也有我,我有罪。”
“是的,謝殊,你不無辜!”
謝殊向後靠在欄杆上。
謝芷愛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拿出手機來,“謝殊,給綰綰打個電話吧,綰綰上飛機離開前,都還在說找你……”
忽然,她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扯動了一下。
她手機有些脫手,就抵着謝殊的胸膛,正對上他的眸光。
謝殊平靜的看着她,脣角泛起一抹異樣的笑。
他一字一頓道:“謝芷愛,我有罪,你也有。”
謝芷愛蹙眉,大腦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謝殊扯着她的手腕向欄杆處拉扯。
她感覺到了拉力,心裏一驚,想起剛纔謝殊將她按向欄杆的時候那種無依託的感覺,她想要向後撤,推着他的手臂甩開他,“你放開我!”
謝殊從欄杆處翻了出去。
謝芷愛驚駭的瞪大雙眸。
她死死地抓住欄杆,看向那翻過欄杆的人影。
她的大腦一瞬間空白,閃過一道白光。
謝殊張開手臂。
他感覺到風從指尖劃過。
他虛度了這二十年的光陰,就如同這急速刮過耳畔的風。
二十年前,他就該從這裏了結了。
楊蓓在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麼?
他閉上眼睛。
眼前只浮現過楊蓓和於佳薇的身影。
這一輩子即將畫上句號。
愧疚,是對她們母女兩人。
遺憾,也是對她們。
這是他死前,能爲她的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希望她的女兒能幸福。
不要再有任何人去傷害她的女兒了。
就算是他的女兒,也不行。
事情快的只發生在幾秒鐘。
“啊啊啊啊!”
樓下傳來尖叫聲。
謝芷愛的心臟都似乎停止跳動了,胸腔內阻塞着一口氣。
她呆滯的自上而下看下去。
黑夜的映照下,那從身體後瀰漫浸透的鮮血,都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