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擔憂的看着騎坐在身旁的唐靖。
此時的他嘴脣乾枯,面色發白,雙眼腫脹,眼神渙散。
儼然已經到了隨時支撐不住的極限。
這一次唐靖從接到命令,再到全軍出發,期間沒有任何一絲轉換時間。
他和他的隊伍,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變成了遠征軍之一。
跟隨着浩浩蕩蕩的大部隊,踏上了異國他鄉的征程。
由於這一次是急行軍,因此,完全不同於上次運送糧草,可以由着他們時走時停。
“急行軍”顧名思義,強調的正是行軍速度,要求部隊以最快的速度行軍,趕赴目的地,是緊急情況下的行軍方式之一,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啓用。
河東之戰,戰況焦灼到如此程度,然而在長達半年的時間內,無論是齊國還是魏國,都沒有進行過一次急行軍。
原因就在於這只不過是國與國之間正常的戰爭形式,完全沒有必要。
然而,這一次卻不同以往。
楚國不顧曾經的盟約,悍然挑釁周天子,問鼎於中原。
這種情況下,曾經剎血結盟的中原各國,如果不做出強硬反應,那無疑會讓所有人輕視。
一個連約定都無法遵守的國家,還有誰會信賴它?
而一個失去民心的國家,顯然也不可能再存在於世上。
因此,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曾經祖先的約定。
中原各國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在同一時間捐棄前嫌,達成同盟,共同出兵,抗拒楚國。
魏國作爲距離楚國最近的國家之一,自然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場。
魏國當事人,魏國公主樑舞,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立刻飛鴿傳書,要河東大營所有部隊在第一時間出發。
也正是因爲此,本該已經啓程回返的唐靖,纔會莫名其妙的突然被升了官,然後帶領着新加入過來的同伴一起踏上了漫漫征程。
從出發至今已經過了足足七天。
所有人都咬緊了牙關,用接近於極限,榨乾精力般的方式,晝夜不停地趕路。
河東距離大梁並不近,兩地相隔足足有三千里之遙。
期間他們還要努力避免被楚國軍隊發現,所以很多時候他們都選擇在夜晚出發,白天則半夢半醒的放緩速度,保持警惕。
託這種近乎無賴方式的福,所有人雖然幾乎都被榨乾了精力,但距離目的地卻越來越近。
但是,代價卻同樣沉重。
“沒關係,我還撐得住。”
唐靖用乾澀的喉嚨勉強回答了一句,然後擠出一絲笑容。
但由於牽扯太大,致使乾枯的嘴皮撕裂開來,不由悶哼了一聲。
寧寧見狀,趕忙從懷裏掏出絲娟,輕柔的撫去他嘴上出現的血珠。
“哥,要不你們先走,我去沿途看一下是否有水源。”
終於按捺不住的寧寧最終還是如此說到。
由於早年的經歷,她可以選擇性的無視他人的痛苦。
那不是因爲殘忍,而是作爲上位者所必須具備的心態。
但是,這樣的心態,卻在面對唐靖時,如春日冰雪一般迅速消融。
她第一次體會到被人信賴,被人包容,被人理解,被人體諒,被人依賴的感覺。
因此,她即便可以無視所有人的痛苦,但卻無法忽略唐靖的痛苦。
然而,在如此艱鉅的痛苦之下,面對寧寧關懷的時候,唐靖依舊不容分說的拒絕。
“不行!”
“爲什麼?我並非軍隊之人,因此軍規條例約束不到我身上。哥,你可以把這當做我的擅自行動。
而且,你知道的,我武功很高,即便有人發現我,我也可以保證,絕對不會透露消息。”
“我說不行就不行!
寧寧,行軍並非是一人之事。
你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會牽扯到全軍上下。
誠然,你的武功的確很高。
但是,對方未必會和你交手吧?
假如,對方在發現你之後,不和你交手,而是在第一時間傳遞消息的話,你即便武功再高,難道能夠隻手遮天嗎?
眼下我們已經艱難的度過了三天,過了今天就可以抵達韓國,到時候無論水源還是物資都可以獲得補助,要是在這裏暴露的話,那可就前功盡棄了。而且……”
“他還在堅持,我又怎麼能夠放棄?”
唐寧內心發急的同時,不知爲何卻又涌起一種莫名的自豪。
這一次的河東之戰,魏軍傾巢而出。
縱然在此期間有所損失,但大部分將官依舊得以倖存。
在這些人當中,唐靖不是樣貌最出色的,也不是最聰明的,武功更提都不用提。
然而,正是這個整支部隊當中最年輕的將官。在這長達七天的急行軍中,卻從未發出一句怨言。
哪怕千般苦痛加身也一聲不吭。
這樣的態度在這5萬人的大軍之中,只有他和作爲大將軍的龐涓兩個人做到。
從出發開始,兩人就彷彿慪氣一般。
從來和對方搭話,也從來不去尋求對方的幫助。
現在想來,這或許就是男人之間的默契吧。
我不放棄,正是因爲知道背後有你!
“將軍,我們這麼趕路,真的能夠及時趕上嗎?”
一名將佐按耐不住,出聲詢問到。
不僅是唐靖,其他人其實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人可以七天不喫飯,但不能夠三天不喝水,自從他們進入楚國,爲了防止萬一,大將軍龐涓嚴厲禁止他們私下行動。
因此,進入楚國的這三天,他們在喝光隨身攜帶的水源之後,可以說是滴水未盡。
唯一可供他們採用的,也只有早上那稀薄的露水。
當然這還在他們的忍受範圍之內,畢竟,此前他們在河東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近乎斷水斷糧的局面,作爲常年征戰之人,怎麼可能連這點決心都沒有?
然而,軍人唯一無法原諒的就是違背軍令。
更何況這一次還是天子令。
“這也沒有辦法,我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前進了,能不能趕上只能夠看天意了。
這一次天子下達命令非常緊急,也幸好我們在河東還沒有就地解散,否則的話想要集結軍隊恐怕就需要數天時間。
眼下只要我們保持這個速度不停下的話,還是有可能在十天之內趕赴洛陽的。
當然,前提是我們不能夠爲楚國的軍隊發現。
所以,大家在忍耐一下吧。
我向各位保證,這一次回去之後所有獎勵我分文不留,願與諸君共享。
還有我向各位保證,這一次無論各位是否能夠活着回去,一律按照戰死論處。
你們的父母,妻兒,都有老夫照料!
因此,兒郎們,前進吧!”
大將軍的話被風傳送着飄向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哪怕此時衆人因爲命令無法大聲吶喊,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因此充斥着無盡的戰意,一掃此前的疲憊。
沒有人懷疑。
沒有人去質疑這番話的真實性。
因爲這就是他們30年來共同相處所養成的袍澤之間的默契。
死生相契,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好厲害,不愧是作爲大將軍的存在,居然僅靠一句話就讓原本浮躁的心彷彿喫定心丸一般。
還是說只是純粹的個人魅力呢?
唐靖默默望着這一幕,內心不由的想到。
忽然,大地震動,亢奮的衆人瞬間恢復理智,紛紛拔出刀,結成環形防陣。
“警戒,敵襲!”
龐涓騎在馬上發號施令,唐靖也在第一時間傳達了他的指令,於是衆人皆屏息待發。
遠處的隊伍,緩緩靠近。
清一色土黃色的鎧甲,走在前排的人人身上都揹負着一把巨大的弓,彷彿死神的鐮刀一般。
從遠處就散發出濃烈的危險感。
“那是?!”
不僅是大將軍龐涓,其他人在看到騎在馬上的人的時候,也都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尤以唐靖爲最。
“韓瑩?!”
“是韓姐姐!”
唐靖和唐寧兩人在看清來者之後,同時發出了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