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出了營門,被忽如其來的冷風,吹的打了個哆嗦。
看着同樣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堅守崗位的士卒,再回頭看向溫香軟玉的營帳,唐靖內心中不由生出荒誕之感。
使勁往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徹底清除了多餘的情緒。
看着士兵打量自己時那驚恐的眼神,唐靖不發一語的,離開了中軍大帳。
回去的路上,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
雖然,衆人都訝異,爲什麼一個小小的魏國偏將,竟然可以出入中軍大帳,但也沒有人多嘴詢問什麼,徑直讓他離開。
看着一幅幅生動的面孔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他的內心受到某種觸動。
“混蛋!”
內心當中暗罵自己。
隨後,他不再遲疑。
根據姜雪的安排,魏國的軍帳被設立在大軍的最左面。
這裏是南北水路要衝,更是兵家戰略要地。
數百年前楚國和宋國的泓之戰就爆發於此。
此戰奠定了楚國的百年霸業,也標誌着象徵中原正統的宋國的衰落。
至此之後,楚國由戰略防禦轉爲戰略進攻,以持續不間斷的騷擾中原作爲自己的戰略方向。
就結果而言,這個看似簡單,沒有絲毫美學可言的戰術,的確讓中原付出了血一般的代價。
爲防止楚國隨時有可能的進攻,中原各國,每年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南方修築長城,極大限制自身的發展。
此消彼長之下,結果就是楚國越來越強,而中原各國則越來越弱。
不遠處,傳來的棒子響,標誌着過去的一天正式翻了篇。
時間最是能撫平他人的傷口。
無論是痛苦的、悲哀的、傷感的、還是快樂的事,都會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趨於緩同。
帳中燈火通明,遠遠的看過去,彷彿火炬。
這種行爲無疑是危險的。
然而,考慮到那位老人的性格,做出如此安排,自不再話下。
來到營門口,兩名守門士兵,哪怕明知道他的身份,依舊盡職的攔他的腳步。
“麻煩幫我通傳一下,就說我有要事請見。”
唐靖簡短的說明自己的來意。
兩名守門士兵,立刻分出一人,快步進入帳中傳話。
此時,一陣風吹來。
士兵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即使嘴脣都已凍得發紫,他的目光依舊堅定且敏銳的注視着前方,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唐靖見此,脫下身上的大氅,披掛在他身上。
士兵不悅,此舉有違軍規,想要拒絕,唐靖卻先他一步,笑着對他說。
“幫我個忙。”
士兵當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大將軍跟前的紅人。
一旦得罪他,將來難免會被穿小鞋。
但多年的軍事生涯早就把軍規,紀律融入到他的血脈之中,哪怕他一字不識,他的一言一行也嚴格的恪守這一切。
“辦完事趕緊出來!”
“我知道。”
見自己計謀得逞,唐靖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一會兒,傳話士兵也走了出來,對他點了點頭,表示允許他進入。
營帳的佈置極爲簡陋。
偌大的房間,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弓,以及兩個軟踏。
若非親眼所見,任誰都不會想到,這竟然是堂堂一個帝國的大將軍的行在。
唐靖沉默不語,但龐涓並沒有給他感慨的時間。
似乎是聽聞到腳步聲,帷幕後方,傳來大將軍洪亮的聲音
“小子,既然進來了,愣着做什麼?”
唐靖無奈苦笑,但腳上卻不敢耽擱。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帷幕後方。
後面的佈置和前廳基本一致,除了一張牀,只有一副烏黑的盔甲,以及一把隨身佩戴的儀劍。
唯一勉強可以稱得上是裝飾品的,只有牀邊的一搓艾草。
大概率,應該也是用來驅蚊的。
唐靖的出現並沒有打亂龐涓的動作。
似乎剛泡完腳。
龐涓擡起腿,渾厚的腳掌微微散發出熱氣。
唐靖挽起衣袖,拿過放在旁邊的乾毛巾,極爲自然的半跪在他面前,細心的一點一點的替他擦乾腳掌,又把他的腳放在一旁的木屐上。
龐涓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這一切。
將兩隻腳掌都擦乾,並放在木屐上之後,唐靖又細心的,用擦完腳的毛巾,順勢將地上濺起的水滴擦乾。
做完這一切,他將毛巾放進銅盆之中,就着洗腳水一起拿到外面。
當他將洗腳水倒掉,並將毛巾重新清洗乾淨擰乾,折反身回來的時候,龐涓已經耷拉着木屐來到會客大廳。
“說吧,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難爲你還刻意在我面前扮孝子!不過說實在的,剛纔我確實很滿意。我家的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細心,我就心滿意足了。”
端坐在軟榻之上,大將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料到他無事獻殷勤的舉動,別有他意。
聽到此話的唐靖立刻搖頭反駁。
“您不必誇我,這是是我應該做的。您如果喜歡,今後我天天給您做也可以。只要我還能活下來的話。”
龐涓蹙起眉頭,不悅的說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然而,唐靖似乎早就已經做好覺悟,聽聞此話,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更進一步鼓起勇氣,直視着他。
“大將軍,我有一個不情之情。”
龐涓沒有想到,一直以來,在他面前恭順的晚輩,竟然會用如此直白的口氣對他說話。
更沒有想到,這個人,還是自己最看重的唐靖。
他內心之中,對此有些生氣的同時,也有些竊喜。
一個合格的主帥可不僅僅只需要聽話,一名善戰的將軍,更不可能唯唯諾諾。
勇氣,毅力,魄力,決心。
具備四要素的元帥這個世上還不存在。
以往的唐靖所以具備了這四要素,但表現的卻差強人意。
總擺脫不了一股子小家子氣,這也是他最不滿意的一點。
然而,此時,站在自己眼前的他的眼中,所流露出來的不可動搖的信念,讓他意識到這個少年,正在進行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