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皇室中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一個國家機器要是全力運轉起來有多麼可怕,哪怕魏國不如齊國強大,但依舊不容小覷。
自己恐怕在踏入魏國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經傳到皇宮裏了吧?
事實也向他證明自己的猜測。
魏國作爲七國之中實力排名較弱的國家,卻有一項令齊國都無比稱道的地方。
那就是魏國法度森嚴。
作爲中原國家,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法律,然而,法律的實行程度,卻依照各個國家的國情,參差不一。
具體來說,哪怕是法律文本相近的兩個國家,例如趙國和魏國。
由於兩國官府的執行力度,以及官員自身的素養,很大程度影響到法律落實到基層之後的執行程度。
真要說起來,自從三家分晉之後,趙國就一直作爲三國之中位列翹楚的國家。
論兵馬,論人口,論土地縱深程度,是魏韓兩國加在一起都拍馬難及的。
然而,就是如此強大的國家,在發展了兩百多年之後,不但沒有變得更強,相反由於自身法律鬆弛的緣故,導致最近幾年經常爆發此起彼伏的叛亂。
其中最爲嚴重者,正是當初曾經參與救援先任趙王有功,後被冊封到邯鄲的趙氏分家邯鄲氏。
正因爲此,趙國作爲一個擁有廣闊的發展前景,並且坐擁着無數國家都難以企及的豐富的資源,近幾年來卻屢屢爲東方的老牌強國齊國以及西方的新晉強國秦國交迫。
究其根本,正是因爲趙國沒有一個合理的,並且能夠確實可行的運作機器。
因此纔有人戲稱,趙國的強大是純粹憑藉君主魅力的強大,一旦出現一個平庸之主,趙國將立刻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呂少白正是因爲深刻了解這一點,所以纔敢放心大膽的進入魏國。
因爲,他知道,哪怕自己身份暴露,魏國最多也就是把他遣返回齊國,是絕對不會傷及自己的生命的。
而且,以魏國目前的政治格局來看,魏王年邁,已經基本上不管什麼事。
而魏國的太子又平庸懦弱,魏國的大小事務基本上都全權交由那位,和他妹妹並列風雲三姬的那位傳奇公主打理。
一旦她得知自己目的,有很大可能,會選擇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要自己不觸碰到她的底線,也就是損害魏國的利益。
事實上,一切都如他所料。
漫漫長街當場格殺數十人,這種足以震驚全城,乃至於震驚全國的壯舉,以飛一般的速度,快速傳遞到身爲安邑城主的慕容是手中。
慕容是簡單的詢問一下前因後果,便立刻明白這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因此,又以飛快的速度將其上交,最終送到身爲宰相的西門豹手中。
身爲一國宰相,西門豹自有一番氣度。
額下留着三縷長髯,鬢角有些白髮,但精神爍熠,完全不像即將步入50歲的老年人。
若只看外表,很容易會讓人誤以爲是哪家的鄰家老者。
但是,若仔細留意觀察,便不難察覺,即使是在微笑,西門豹渾身也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但又確實存在的威嚴氣度。
那是常年身居高位,宰執天下,無形之中所衍生而出的殺伐自專的凜冽。
同時,也是常年身居宮闈,看慣大風大浪,所養成的波瀾不驚。
兩種矛盾又貼合的氣質在他身上渾然天成,無時無刻不在向世人彰顯,央央大國的氣度。
這時候的他,玩味的看着手上的公文,手指無意的敲擊着桌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下意識做出這種舉動,那就代表,這位深謀遠慮的宰相,此時此刻心情非常愉悅。
“呂少白?唐少白?真有這麼巧合嗎?”
“丞相,我們現在該怎麼做?要不把此事稟報給公主吧?這件事已經超乎我們的權限了。”
丞相府司馬柳雲海小心翼翼的詢問到。
事關自己的上司,由不得他不小心。
如果讓他簡單概括自己的上司的話,他可以立刻不假思索的說,自己的上司是一個心思深沉,難以琢磨的人。
或許,一般人會奇怪,當街殺數十人這種事還需要想嗎?直接命官府將人捉拿歸案便是,何必要多此一舉,費時費力的思考?
但作爲多年的老下屬,他知道此事大有轉圜的餘地。
重點在於將事件如何定性。
如果只是當做普通的打架到而產生的意外,那麼這件事就可以重拿輕放,最終悄無聲息的了結如無形。
畢竟,沒有誰有功夫,一天到晚,就一件已經發生了的事件,耿耿於懷。
人死如燈滅。對於佛家而言是一句禪語,對於官府而言,卻是一件實在的不能再實在的事。
逝者已矣,關鍵就在於如何料理生者。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親人過世,對於每個人而言都屬於家常便飯,無分老幼,也無分貴賤。
關鍵的問題在於,如何安撫?
而這,就關乎此案的性質。
如果定性爲惡意殺人,那麼事情就很簡單了,只需要將呂少白拖出去到菜市口,準時問斬,那麼此案就可直接瞭解。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並不能夠這麼做。
暫且不提齊國方面的反應,要知道魏國現在全國的軍隊可正在聯軍大營之中,一旦那位狡猾的齊國公主因此生氣,而從中使個絆子什麼的,讓魏國大軍全軍覆沒,那種損失他們承受不起。
而且,這種判決雖然大快人心,但是,死者的家屬卻不會有任何補償。
畢竟,殺人者死,這屬於依法判決範疇。
既然是依照法律判決,那麼就毫無人情可尋。
可是,如果就這麼毫不作爲的當做無事發生。一旦死者家屬聚集鬧事,官府也會承受很大的壓力。
因此,最好的方法是將其定性爲失手殺人。
按照魏國的法律,失手殺人雖然同樣要判刑,但量刑的輕重卻完全取決於當事者本身的財力。
只要繳納足夠的贖金,而且爭取到死者家屬的原諒,那麼就可以無罪釋放。
而且,一般來說,想要完全讓死者家屬滿意,通常來說,當事人也必須支付一筆,遠遠超過死者本身所能賺取到的財富。
就結果而言的話,屬於是對雙方都有利的結果。
至於死者的反應?很抱歉,死人不會做任何反應。
作爲丞相府的司馬,同時又作爲魏國的官員,他需要爲自己下轄的子民,爭取到最好的結果。
因此,如何能夠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將結果誘導到最合理,也是影響最小的結果二,就是他的問題。
好在,他多慮了。
作爲一國宰相,柳雲海能夠想到的事情,西門豹自然同樣能夠想到。
因此,他在聽了柳雲海的話之後,幾乎假思索的立刻說道。
“沒必要爲這點小事麻煩公主!再者說了,既然對方刻意以唐靖弟弟的身份出現,那說明他的目的,只是爲了替羣玉苑出頭,完全沒有想過掩飾自己。
既然對方已經給我們交了一份《投名狀》,讓我們有辦法交差,我們又何必落對方的面子?
把事情簡單處理吧,就當做雙方口角,不小心產生爭執而無意殺人。
贖金就按照最昂貴的,與人等同重量的銅錢分量來算吧,反正齊國也不缺錢!”
柳雲海聽的頻頻點頭,這個結果比他預想的結果還要好。想來死者家屬應該也會感到滿意。
但隨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面色有些作難。
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西門豹,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公子那兒怎麼辦?他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
這時候西門豹已經翻開下一份公文,聞言,頭也不擡的說道。
“就讓他好好驚嚇一下吧,我對他實在疏於管教,讓他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格。現在讓他喫點苦頭,對他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