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馴養日常 >第3章 第3章
    大師兄拽上張守心,怫然而去。

    渠月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因爲害怕自己不小心摔倒就會直接氣厥過去,她扶着幔帳,踉蹌坐回牀上,努力深呼吸很久,才得以平復情緒。

    “竟、竟然說出這種話……”

    渠月氣性極大,突然被這樣不留情面的罵到臉上,已然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她手指不受控制顫抖,哆哆嗦嗦捏着身下褥面撕扯,咬牙切齒,“竟然對我說出這種傷人的話!”

    她手指看似細軟無力,卻輕易將褥面撕得七零八落。

    渠月悶頭抱怨許久,陡然想起來,自己受了這麼大委屈,不能不告訴二師兄。

    於是,她立刻跳起來,來到書桌前,鋪紙磨墨,揮揮灑灑便是數頁。

    驚怒散去,渠月欣賞着這份滿含深情與委屈的書信,覺得自己筆力又有了長足進步,繼續保持下去,必定能將那朵高嶺之花攀折在懷。

    她愉快地謄抄一份,晾乾後收入纏枝蓮繪的妝奩小屜,原稿則滿滿登登地塞入信筒,對着外面打了個口哨,引來只神采奕奕的飛鴿,將信筒繫到它腳下,餵了一把松子仁,才拍拍它油光水亮的翎羽,示意它趕緊飛。

    張守心已經燒好熱水,端着煮好薑茶過來,就看見她還沒有將溼淋淋的衣物換下來,頓時緊張起來:“小師叔,你怎麼還沒有換身乾淨的衣服?會着涼的!”

    他話音未落,渠月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樂極生悲,不外如是。

    渠月身體很好,鮮有病時。

    可只要生起病來,就容易拖拖沓沓,難以痊癒。

    而這人啊,身體不適,精神也就格外脆弱。

    渠月也是如此。

    這日,她又做夢了。

    不知爲何,她又一次夢到先前舊事。紛雜破碎的光景中,惶恐不安宛若一隻無形大手,死死扼住她脖頸,只叫她無法呼吸。

    舊日夢魘所帶來的窒息感,激得她從牀上猛地彈起身。

    因着起得太急,渠月胸口一陣氣血翻涌,伏在牀邊咳了好一陣,才勉強好受了些。

    只是這麼一來,就再也睡不着了。

    窗櫺外還是黑闃闃一片。她索性起身下牀,摸索着點上燈,穿好衣服,用木簪隨意綰了長髮。

    推開房門,谷中空氣微寒溼潤,撞入懷時激起一陣不適,嗓間酥癢難忍,她不由以袖掩脣,小聲咳嗽。

    “小師叔,風寒還沒好嗎?”

    張守心剛拎着水桶走進來,就聽到她纏綿不斷的咳嗽聲,未及將水倒入缸內,便擔心地上前詢問。

    渠月搖搖頭:“無礙,只是這兩日有些倒寒,你且安心,之前的藥丸還有,我稍後喫一顆即可。”

    自從上次被牛拱落水,她咳嗽的症狀就一直不消停。

    說着,她遠望天際,素銀的月掛在西方,還未退去。

    這個時辰,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渠月摸了摸張守心柔軟的發頂:“今日怎麼來得這般早?這會兒,應是觀中做早課的時辰吧?”

    小童臉皺成包子狀:“還不是我師父!明明我已經很認真,只是不小心打了個小小的盹罷了。”

    他一邊把小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在一起,分出些許距離,一邊撅着嘴巴抱怨,“師父就非說我讀課不認真,當着師兄弟的面罰我,一點也不顧及我的顏面!我不想在外面丟臉,想着好幾日沒來見你,就偷偷跑了過來。”

    說着踮起腳尖看了看渠月身後微翕的房門,提醒道:“對了——小師叔,你又忘記鎖院門,雖說這院子三面環山,唯一出口只有觀後那條小徑。可不鎖好房門,終究是不行的。”

    “我可是答應過二師叔的,要照顧好小師叔呢,你這個樣子,會讓我寢食難安的!”

    渠月怔了半晌,回過神,看他小大人模樣,忍不住伸手捏他臉蛋,笑靨如花,明淨秀美:“就你還好意思說寢食難安,我怎麼覺得幾日不見,你又長胖了呢?”

    張守心被捏住兩腮,口齒不清:“窩纔沒有長胖,窩一直在擔心小師叔,喫不下、碎不香!”

    渠月逮着他的軟乎乎的小臉一通揉:“你才幾歲,照顧好你自己罷。再說了,我這麼大一人,哪裏需要你一個小孩照顧?”

    張守心自認爲是能擋一面的小大人,挺着胸脯,鄭重其事地反駁:“我纔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經九歲了,是知世明理的年紀,倘若在山下,我都不能跟女孩子同席而坐。小師叔再將我看做小孩子,就是瞧不起我的男子氣概,我可是要生氣的!而我一旦生氣,就再也不會來找小師叔了!”

    “乖,是我錯了。”

    “那小師叔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哦。”總覺得自己在被敷衍,他不放心地叮囑。

    “不會不會,你放心。”

    張守心這才放鬆緊抿的嘴角,露出一個缺了虎牙的憨笑。

    ——這孩子正在換牙期。

    之前因爲門牙掉了,說話漏風,羞於見人,半月不敢來見她。

    張守心勤快地給她添滿水,見廚房裏堆積的柴草還有老高,這才意猶未盡地放下柴刀。

    渠月喝了藥,順手撿了之前下山買的麥芽糖給他。

    張守心跟她一起坐在外檐下的階梯上,嘴裏咯吱咯吱咬着薑黃色的糖塊,裏面放了桂花,喫起來香甜可口。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瑣碎話常,院門卻突然被人推開。

    定睛看去,是張渠明。

    “師父!”

    “掌門師兄。”

    二人起身見禮。

    說起這大師兄張渠明,他今年二十有五,身形高大威嚴,模樣卻極其普通,屬於丟進人堆裏就找不見的那種,又加之他國字臉上有兩道淚溝紋,笑比河清,又使得他多了普通人所沒有的氣質。

    非要來個形容的話,他有點像會打人手心的古板老學究。

    張渠明推門而入,先是不愉快地厲了一眼皮猴兒,將他瞪得抓耳撓腮站立不寧,纔看向身前垂首靜立,仿似聽教的小師妹。

    小師妹渠月,隨着年紀漸長,已經展露出蓊若春華的昳麗。

    肌膚盛雪,眉目如畫,即使不着華裳,不施粉黛,也美好的讓人移不開眼。如空谷幽蘭一般,恬靜淡雅,哪怕她此時病容未去,螓首低垂,點漆的眸子被長如蝶翼的眼睫掩去大半,也減不半分姝色。

    只是,誰能想到,眼前這個神仙妃子,偏生得那般薄涼乖張。

    如果小師妹的心性,跟她容貌一樣出色就好了。

    張渠明心下嘆氣,想起二師弟前不久給自己寄來的信,率先先伸出和解的手,對她道:“阿月,之前是我太過苛刻,說了傷害你的話,以後不會了,今日是你生辰,我……”

    他想說,別置氣了,我們一起喫碗長壽麪吧。

    張渠明也反思過,就算渠月不小心長歪,也是他教導不利。哪有將自己的錯推給她,使得彼此生分的道理?

    況且,他既爲兄,又爲長,怎能跟小丫頭斤斤計較?

    這樣想着,張渠明臉上愧意更濃。

    自從那日他說出那句話,渠月就再沒有主動出現他跟前,想來是被他傷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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