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馴養日常 >第8章 第8章
    剎那間,那彷彿要將肺都咳出來的聲音停了下來。

    “唔,我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了。”

    活菩薩恢復先前的風雅從容,就着渠月攙扶的手,重新躺回靠枕上,他面色仍有些發白,眼底卻露出些許懷念的神采。

    渠月螓首微垂,只是笑笑,並不好奇。

    她端起倉皇間被丟在一旁的瓷碗,重新給他餵飯。

    “涼了。”

    活菩薩回過神,點塵不驚的眼瞳順着遞到自己脣邊的勺子,飄到渠月身上,抿脣而笑,聲音溫柔文雅,“而且,我不喜辣口。”

    “那您喜歡喫甜口嗎?還說,什麼都不放就好?”渠月回以耐心的笑。

    “甜吧。”活菩薩配合極了。

    渠月去了廚房,重新給他盛了一碗,準備放糖時,倏然停住手,想起那個活菩薩看似好伺候的表象下,隱藏着愛作妖的作態,想了想,乾脆將糖罐一起端過去,喜歡多少,讓他自己決定。

    果不其然——

    渠月端過去時,從他睨過來的目光中,敏銳察覺到了那份毫不掩飾的深深遺憾,她表情不變,心下卻是一哂。

    那活菩薩嘆了口氣,掂了掂糖匙,搖了一大勺,最後,卻只放了微末幾粒細糖粉。

    “道長真是太客氣了。”

    渠月將糖罐收好,放回一旁的桌子上,將槐米飯餵給他,好脾氣迴應:“應該的。”

    大概是找不到作妖的藉口,活菩薩用過飯後,精神不濟,整個人怏怏起來。

    不多時,張守心扣了扣門扉,將藥端進來。

    渠月接過,示意他趕緊走,短時間內都不要過來了。

    張守心猶豫片刻,搖搖頭:“小師叔,我想留下陪你。”

    渠月道:“過兩天再來,也是一樣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

    張守心鼓起腮幫子,嘟囔道,“我要是就這樣走了,這谷裏就再沒有小師叔熟悉的人了。我可是答應過二師叔,要好好照顧你的,怎麼能讓你自己一個人呢?再說了——”

    說着,張守心很不放心地瞅了眼屏風後那個背倚靠枕的男人,見他並未看過來,才拉低了渠月身子,伏在她耳畔,用只有他們二人聽見的聲音,小聲道:“雖然那羣凶神惡煞的護衛們大都撤走了,只留下兩個守在院子外,但你自己留在這裏,到底不太好。況且,師父離開時,沒有帶走我,也說明他應該也有這種考量。小師叔,就讓我留下來陪你吧。”

    渠月看着他。

    張守心被她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彆扭,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哪裏有問題嗎,小師叔?”

    良久,渠月長長嘆了口氣,摸着他柔軟發頂:“可你會妨礙我。”

    張守心呆呆看她。

    “你還小,具體情況我不能跟你細說,你只要知道,我有必須的事情要做,你留下來,只會妨礙我就行。”

    說完,渠月就再沒有解釋的意思,去了裏廂,將飯碗交給張守心,讓他在離開之前刷乾淨。

    端的是無情無義。

    張守心:“……”

    癟癟嘴,泫然欲泣。

    渠月給活菩薩一勺一勺餵了藥,之後,便拿開柔軟的靠枕,扶着他躺下。

    等他睏倦的闔上雙眼,呼吸逐漸平緩規律起來,渠月又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起身去收拾藥碗。

    不料,她剛站起身,手腕就被一雙大手緊緊箍住,拉得她一趔趄。

    渠月悚然一驚,低頭看去,卻見原本已經睡着的活菩薩陡然睜開了眼,淨水的深色瞳仁裏沒有絲毫倦意,睇過來的視線彷彿深不可見的寒潭,幽深得令人肝顫。

    “我是不是見過你?”他問出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渠月很快鎮定下來:“應該沒有吧?”

    活菩薩並未鬆開箍住她的手:“可你的聲音感覺很熟悉,尤其……剛剛來找你的那個小童,此時回憶起來,他的聲音更令我耳熟。你說,我應該是在哪裏聽過?”

    渠月暗暗腹誹,還能在哪裏?當然是在你摔下溝,傷得神志不清的時候啊!

    她心裏這樣想,嘴卻很甜:“……大概是夢吧。雖然剛剛你只睡了很短的時間,但已經足夠做一個夢了呢。”

    像是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活菩薩怔忡片刻,淨水的眼瞳動了動,那種令人如坐鍼氈的銳利視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明般悲憫的憐意。

    “你知道,爲什麼很久沒人叫我‘活菩薩’了嗎?”他話題一轉。

    渠月搖頭。

    “看你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好奇。”

    “這是善士的事。掌門師兄時常教育我,身爲爲出家人,應秉持自我本分,莫起諸多妄心,唯有常清常靜,纔可澄心見性。”

    活菩薩笑輕笑:“可我卻想告訴你,待如何?”

    渠月亦笑:“善士說便是。”

    她坐回牀榻邊,擺出安靜傾聽的姿勢。

    活菩薩臉上笑意更深,扣住她手腕的大手沒有半分鬆懈,生着薄繭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摩挲她柔嫩溫暖的肌膚。

    ——這是很失禮、很逾矩、很不懷好意的舉動。

    渠月自然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

    “善士請講。”

    她這樣說着,一點點將他的手從自己手腕上掰開,並將其放入被子裏,蓋好。

    “他們害怕了。”

    活菩薩含笑望向她,眉間硃砂痣灼灼似桃華,生動極了,“叫我活菩薩的那些人,都死在我手裏,對於那些仍在苟延殘喘的人來說,比起活菩薩,我更像是活閻王。於是,這個諢名,再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

    渠月附和應聲。

    “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纔好?”

    活菩薩爲難地看着她,略有苦惱,“因爲你的緣故,又讓我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剛剛,不是懲罰過了嗎?”

    渠月微微歪頭,莞爾回視着他,“善士氣質高潔,不像是那起子佔人便宜的輕挑狂徒,我思來想去,剛剛善士之所以會有那等舉動,便只有這樣一個說法了。”

    活菩薩:“……”

    活了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女子理直氣壯地拿着聲譽給自己辯白。

    雖然,他確實存了惡劣的心思,但她此話一出,他心底油然生出一種“我敗了”的挫敗感。

    “……可我還沒懲罰完,你就將我的手掰開了。”勉強找了個理由描補。

    渠月重新給他掖了掖被角,輕描淡寫道:“那就等你醒來再繼續吧。現在你受了傷,只有多休息,才能趕緊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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