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觀音示意絳色衣衫的婢女將一封蓋着私印的信遞給他。
“聽趙白說，你家裏有個在讀書的孩子，如今正是十二三求學的年紀，比起金銀玉石之類的俗物，想必，你更需要這封國子監的引薦信。”
陳同傻傻瞅向小觀音，整個人呆呆愣愣，似乎完全沒想到這個走向。
絳色衣衫的婢女將引薦信好好塞入他手中，掩脣輕笑：“還不快謝恩，這可是殿下的恩典。”
陳同這纔回過神，連連磕頭謝恩。
對他來說，峯迴路轉，柳暗花明，不外如是。
渠月站在屏風口，瞅着喜不自勝就差涕泗橫流的廚子，一邊挑揀着自己喜歡的飯菜送入口中，一邊悵然感嘆：“有錢有勢可真好。”
小觀音擡起眼簾，點塵不驚的眸子含笑凝睇她：“阿月如果喜歡，不妨跟我出谷去，我會讓你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子，到時候，不管是錢也好，權也好，我都會拱手送到你眼前。”
他話音未落，隨侍的三位婢女立刻眼熱起來，不由露出“我上我也行”的灼熱目光。
“真的？”渠月咬着筷子，含糊問。
小觀音微微頷首：“是真的，我對阿月一見鍾情。”
“那還是算了。”
渠月果斷拒絕，“二師兄告訴我，這世上一切的一見鍾情，都不過是見色起意。唉，我長得這樣好看，無怪你也覬覦我，只可惜，我的心只屬於二師兄。”
說完，她將喫剩的盤子擱回桌子上，搖頭嘆息着離開。
沒有半分琵琶別抱的意思。
渠月很喜歡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唯一的遺憾，就是小觀音好得很快，想必，不久以後她就又得自力更生了。
正遺憾着，張守心來到院門外，無視了趙白的黑臉，搖着手中的菜籃子，衝她嘿嘿笑，大聲喊她出來摘野菜。
“小師叔，一起來吧！這兩天一直下雨，薺菜正是最水靈的時候，而且，山上的地皮菜肯定也已經長出來了，我們多摘些，等下包薺菜地皮菜的餃子喫吧！”
渠月頓時回憶起曾經喫過的美味，被他的話勾起了內心的饞蟲，想也沒想站起身，手腕卻突然被人扯住。
渠月低頭看去。
小觀音正悠哉地躺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曬太陽，手指卻攥緊她不放：“你要去哪兒？”
“去山上給你摘些新奇的玩意兒。”
渠月扯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善士位高權重，想必沒喫過這等民間俗物吧？別聽着它們名字不怎麼高雅，但喫起來風味卻是獨特鮮明，保證你吃了忘不掉。”
過來給他們送點心的陳同自然也聽見了，笑呵呵附和：“這薺菜和脾明目，地皮菜清熱益氣，殿下現喫些這東西，對身體也好。”
“瞧，就連陳廚都這樣說……”
“那就讓那小道士自己去好了。”小觀音眼皮都不擡一下，“正好我也想嘗一下，能讓你戀戀不忘的東西到底是何等美味。”
陳廚瞅了瞅閉目養神中的殿下，又瞧了瞧不像聽進去的渠月，最後又看了看被摒之一旁的婢女們，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將熱騰騰的點心擱到桌子上，腳底抹油的溜進了廚房。
渠月臉上笑意不減，擡手一根根掰開他手指：“善士真是說笑。這雨天路滑，守心年紀尚幼，怎能孤身一人去山上？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掌門師兄定會打斷我的腿。”
小觀音坐起身，看着她跟那個小道童手挽手離開。
“哇，小師叔，這個真好喫！”
“我知道你喜歡，特意囑咐讓陳廚多放了糖。”
“謝謝小師叔，嘿嘿，小師叔最好了！”
薰風拂面而來，送來他們的歡聲笑語。
驀的，小觀音擰起眉，衝着守在門口的趙白招招手：“那是誰？”
趙白恭敬地跪在他身前，聞言，回憶着之前調查得到的結果，不帶任何個人情緒的回答：“那是觀主張渠明收的弟子，道名守心，因爲他自小身體孱弱，被親生父母丟棄在上清觀，因此，也隨着觀主一起冠了道祖‘張’姓。”
“他們似乎感情很好。”小觀音眉心生結，不記得自己在夢境裏見過他。
趙白偷瞄他一眼，思量片刻，斟酌字句道：“渠月道長一門心思放在張渠義身上，與觀中諸人關係都不親近。而這道童大概是因爲年紀尚幼，分不出人心好壞，纔會比較粘着渠月道長。不過，相比於其他弟子，他同渠月道長的關係，確實算比較親密的。”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小觀音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沒了渠月在旁，他也熄了繼續曬太陽的心思，回到牀上，他凝神思量着，似乎明白了什麼。
只是，他仍有些不確定。
不過是一個小小道童而已，真的有跟大黑一樣，甚至更重的分量嗎？
如果是假的，自然沒什麼意思。
可如果是真的……
“原來，她也是有心，也是會愛人的嗎？”
小觀音望着灰色帳頂，淨水般的眼瞳不自覺晃了晃神。
另一廂，渠月他們也來到向陽的山坡上。
張守心將疊好的麻布袋交給她：“小師叔，你在這裏的山田中挖薺菜好了，我去旁邊樹叢裏找地皮菜去。”
渠月並不跟他爭，接過袋子，叮囑道：“小心些，剛下過雨，山路溼滑，仔細不要摔跤。”
“放心吧！”張守心拍着胸脯保證，然後，一溜煙鑽進春雨淋溼的樹叢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這片位於山坡上的梯狀山地，是觀中的產業，平日裏都是有弟子們搭理，渠月不常來。
她繫好襻脖，瞅了瞅腳下細嫩的秧苗，才注意到種的是番薯和玉蜀黍。
她雖然不事生產，卻也知曉這兩種作物並非是就有，聽說是十餘年前，新朝建立後，上天恩賜於天子的神物，而天子心繫百姓，不願獨享，便將這兩種隨隨便便就可以畝產十石神物，一同賜予治下百姓。
如今歷經十餘年，這兩種作物不說已經遍佈大江南北吧，卻也已經不罕見了。
渠月小心避開稚嫩的秧苗，就算她很想給掌門師兄添添堵，可看在番薯玉蜀黍煮起來很好喫的份上，她還是剋制住了伸向秧苗的罪惡爪子，不去霍霍它們。
地上種着秧苗，而靠近石頭壘砌的梯面上，則種着常見的果樹。
渠月蹲在一株桃樹下，正耐心在草叢中翻找着薺菜，肩膀突然被人從後拍了一下，她下意識驚叫呼起來，嘴巴卻緊接着被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