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周國公府。

    室內一燈如豆,淡青軟煙羅上映着朦朧輪廓。

    周靜筠將手上的新論半卷着放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看着紅燭的燈芯越燒越短。

    從下午到夜裏,窗外的雨還是沒有變小,算着時間他們該是回來了。

    “呼”

    一陣夾雜着雨水的風突然吹開了緊閉的楠木雕花的窗戶。

    周靜筠自己是國公府的獨女,她住的房間寬大,站十幾個人都綽綽有餘。

    靈玉挑着要燒盡的燈花,皺着眉頭對着室內的那道空靈瘦弱的人影說道:“月衡,給你說了多少遍了,要進小姐的房間你要先敲門,不能這麼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那位被叫做月衡的少年就站在房間的牆角,將臉上的黑色面紗輕輕褪下,低下頭去,看起來就是十四五歲的孩子,眨了眨他清澈的眼睛,幾句話就被靈玉說得滿面通紅。

    他擡起頭小聲反駁道:“如果筠姐姐不允許我進來,我又怎麼可能進得了院子裏!”

    周靜筠無奈地搖了搖頭,揮手讓他上前幾步。

    月衡看看靈玉,癟了癟嘴巴,就像受了什麼委屈一樣,想上前又不敢往前走。

    靈玉專心地用銀簪挑着燈花,劈里啪啦地響了一串,沒再理他。

    因是夜裏了,周靜筠將所有飾品都褪下,不施脂粉,一頭青絲如瀑軟軟地垂在腰間,像畫上的神女一樣出塵。

    她起身,走到月衡面前,捏了捏他柔軟又光滑的小臉蛋,笑嘻嘻地問他:“阿月,東西都放好了沒?”

    月衡帶點嬰兒肥的小臉被揉得有些變形,他兩條眉毛就像擠到了一起,但聲音確實極爲得意歡快的,“筠姐姐吩咐的事,我自然都會……”

    “咚”

    他暢快的聲音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敲門聲打斷。

    一聲的敲門聲,果斷,不顧及其他人,是他的風格。

    周靜筠飛快地將手上肉嘟嘟的小臉放下,端正地坐在主位的椅子上,輕聲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這扇木門應聲開啓,周靜筠看見外面黑色而癲狂的暴雨世界,卻被來人阻擋到了身後,一絲雨點也打不進來。

    他總是在不見光的時候出來。

    她試着挑動着嘴角,想顯露出和善的笑容,“原來葉賜也回來了,快進來吧。”

    得了這聲命令,那道比石刻雕像還沉重的身影才關緊門窗,慢慢踱步進來。

    月衡見着他來了,朝他做了一個鬼臉。

    葉賜瞪了他一眼,月衡像受驚了一樣朝着周靜筠的方向退了幾步。

    其實周靜筠知道,葉賜不過是二十三四歲,比周昉還小那麼幾歲,長得也還行,偏冷硬,臉上的肌肉線條就像是刀刻上去的一樣,沒有感情又靜謐得出奇。

    三年前回京,她撿到他的時候,葉賜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的皮肉都潰爛得不成樣子,看着模樣就像從地獄裏逃出來的惡鬼。

    死馬當活馬醫地將他治好後,葉賜就跟着她,沉默寡言,只會聽她的話去殺人。

    因着他身上的血氣沖天,像是從出生後就不停地殺人才惹得了這麼重的血腥氣,周靜筠跟他在一起也被他身上的寒氣冷得渾身不自在平時誰見了他都得退避三分。

    “一共六十五人,全部都收拾乾淨了。”葉賜開口說道,聲調和他的人一樣冷硬,周靜筠想大概這人平常是沒說過什麼話。

    “哦,辛苦你了,回來地挺早的。”周靜筠想緩和一下氣氛,但她剛把“早”字一說完,才發現葉賜的衣服是乾的,剛剛在屋外他好像還拿着一把油紙傘。

    她將雙手籠在袖子裏,剛剛去捏阿月肉乎乎的可愛臉蛋的時候,阿月全身上下連同臉上都是雨水,溼漉漉的。

    葉賜倒是有心了,先回去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纔來見她,要不然他和阿月還指不定誰回來的早呢。

    月衡也看出來葉賜單獨去換了一身衣服,又看看自己溼淋淋的一身,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忙問道:“筠姐姐,咱們下一步又去幹什麼?”

    周靜筠對着他說道:“咱們下一步怎麼走,全看葉賜這次的事辦得怎麼樣。”

    月衡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葉賜,又看了看周靜筠,“這次葉賜是去給夏國這羣人滅口的。難不成還要故意留活口去傳遞信息?”

    葉賜抱着劍沒說話,但眼裏卻閃過一絲笑意。

    “傳遞消息哪能用活人啊?俗話說,死了的人才是最好的傳話筒。”周靜筠給月衡解釋道。

    月衡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指了指葉賜,又指了指周靜筠,想說什麼又說不出。

    “好啦,我只是讓葉賜將這些人的屍體扔在了丞相府和其他和他們來往的官員的家門口,並且用了朱漆在他們身上寫了丞相府的名字加了句‘替天行道‘。”末了,周靜筠想到了什麼,朝葉賜看過來說道,“大理寺那也都弄好了,我就喜歡和你這種聰明人辦事。”

    昏黃的油脂燈光下,周靜筠白皙姣好的面容染上了靜美的顏色,眼波流轉。

    葉賜眼神裏像是能掉出來冰渣子一樣,有些恍惚,聽了她這話低下了頭。

    待他們兩個走後,周靜筠這才攏了攏如瀑的青絲準備和衣睡去。

    一旁的靈玉卻遲疑地站在燈燭旁。

    “想問什麼你直接說吧,咱們之間不需要這些客套。”周靜筠率先開了口。

    “現在咱們在城裏一鬧,丞相府裏的人不應該加強了戒備嗎?咱們明日還要去丞相府赴‘賞荷會‘嗎?”

    這張丞相府的請帖是一個月前就交到她手裏的,打仗的消息還沒傳過來,整個建安城到處歌舞昇平,年輕人,文人,雅客或放誕不羈,或談酒論道。

    “咱們不去,那這老狐狸想作戲給誰看呢?給他想一輩子,也想不出來是我,一介女流讓他這個千年狐狸栽得跟頭……”周靜筠說“一介女流”的時候,分爲得意。

    “那……明天咱們還是按計劃行動嗎?”靈玉問道。

    “這個我自有主張,”周靜筠拍了拍靈玉的手讓她安心,“放心吧,一切有我在。”

    六月的日光格外毒辣,這次的賞荷的遊園聚會又是在申時後,周靜筠在家裏睡到了日頭正高才緩緩起牀梳洗,讓靈玉隨便給她選了一身海天淡藍色的薄紗羅裙,看上去淡雅得很,靈玉拉着她看了看,搖了搖頭,又給她配了副古瓶花卉金耳墜,增添了點顏色才稍微滿意。

    等她姍姍地到了丞相府,又是踩着衆人的尾巴上到的,一羣色澤鮮豔,滿面紅光的貴婦和小姐們正三三兩兩地跟在丞相夫人後面躲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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