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祝寧笑得溫和又帶着戲謔,他像是隔世而來的悽白明媚的光。

    他被這話給逗笑了,“這山上常駐的就只有師傅,師兄還有我,它在招搖山上幾十年都看不到一個人影,今天它聞着你氣味不像是山上的人,應該是覺得你是敵人才攻擊你的。”

    周靜筠聽着他的話,像是想到什麼高興的,兩隻琥珀般絕美的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這麼說,它是喫素的?”

    祝寧認真地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麼說,我幾次見着山上的靈虎都只見它們在喫靈草。”

    “哈哈哈哈哈……”周靜筠像聽見了最好笑的笑話,原本挺直地細腰都笑彎了。

    “啊……”

    “小心。”祝寧將被雜草中石塊絆住,將要摔倒的周靜筠眼疾手快地攔腰拉起,一個慣性反而讓周靜筠向他的懷裏緊緊貼住。

    天色微黑,祝寧比周靜筠高出了一個多的頭,周靜筠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他也看不清周靜筠臉上比三月桃花還妖冶的紅暈。

    周靜筠雖然掌握着令武林衆人人人自危的風雨樓,與許多男人打過交道,但這還是第一次和同齡的異性這麼親暱的靠在一起,她都能感受到輕薄衣裳下另一個人炙熱的溫度和氣息。

    祝寧將她拉住,小聲詢問到:“你沒事吧?”

    周靜筠努力地搖了搖頭,讓祝寧接着帶自己走。

    時至今日裏,她手上似乎觸碰的溫度,都帶着那年的體溫和笑意。

    建安城十里外。

    一位身穿藍衣便服的少女,身上沾滿了沿途上帶着溼潤紅泥的草根,她姣好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裏的白皙乾淨,取而代之的是臉上被鋸齒草上割傷的血痕。

    盧玲姿的嘴脣已經乾裂地泛出了血跡,頭上的烈日還在煌煌地照射着。

    她這幾天以來,一直走着小路上,躲過了來搜查她的大隊人馬。

    不知是不是她出現的幻覺,自己腳底下的土地正在微微顫動,

    像瓷杯碎裂的紋路瀰漫在她前方的道路上。

    “不好。”她心道,“嘚嘚”的馬蹄聲從她身後的林子裏傳來。

    盧玲姿咬了咬牙,血腥帶甜的滋味在口腔裏迴盪。

    她當機立斷的,往旁邊的起伏的草堆下一滾,身下不知碾過了多少碎石子,她的後背早就沒了知覺。

    身體的重心像是被推到了半空中,她知道自己這下是滾到了草堆虛掩的斷道里,下面不知是什麼荒亂的地方。

    馬蹄上揚起的煙塵若煙若霧,瀰漫在小路的兩旁。

    渾厚的聲音離着盧玲姿的面孔不足幾尺,幸好有剛剛滾下來的雜草遮蓋在她的身上,沒人再去在意荒道上的荒景。

    滾下去的時候,她的臉朝上,突如其來灑下來的灰塵一下子覆蓋住了她的面容,窒息的壓迫感見她牢牢鎖在地上。

    這時候,她不能去出聲。

    她不能讓這羣人發現她,她已經從淮南到了建安城外。

    只需要再走那麼一天,她就能進城。

    她父親用血蘸着地上灰寫得陳情表,她必須去到建安,讓淮南那場血變大白於天下,大白於人心。

    這一路上,支撐着她,跨過萬水與青山。

    “我要把東西送到建安……”

    生死疲勞間,盧玲姿眼皮耷下,平日裏吟辭歌頌的詩章辭藻,她或許是不會了,眼前最後的幾絲光亮裏,心裏念頭只有這麼幾個樸素的不能再樸素的文字。

    不知是她的信念起到了作用,還是她那逝去的父母兄長之靈保佑,迫近到她面上像利劍一樣的馬蹄聲,終於在烈日下走遠了。

    馬蹄的回聲和塵土落下了好久,盧玲姿纔敢慢慢翻身,大口地喘着氣。

    她試着挪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背上被不規則小石子劃開的血和着她的粗布麻衣,酥酥麻麻的在背上走動。

    遠處的建安城,在山霧外,透着正中午的陽光,龐然的宮殿就在視線之處,盧玲姿咬着破裂的嘴脣,浸出來甜絲絲的血跡。

    雙腿麻木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十里外的建安城走過去。

    七月初七,建安城周國公府。

    周靜筠今天早早地開始起牀洗漱好了,滿心盼望着頭上的烈日從高處,慢慢地落在了山肩上。

    今日看着這處紅日,紅彤彤的,就像是人身上流出的鮮血一樣,正午的時候還十分駭人,慢慢地變暗變灰,才落下去。

    夜幕下,繁星點點。

    不像是平日裏,潑在宣紙上作畫的墨汁一樣的夜晚。

    今日建安城裏的夜晚,像是被千燈萬戶照亮的一角,原先比得上河裏放走的荷花燈一樣閃爍的星星,今日被琉璃的燈火一照,都黯淡了很多。

    靈玉見周靜筠呆呆地看着與院門外一牆之隔的高牆,轉過來小聲說:“小姐,剛剛香蘭過來催了你幾次,要去太夫人那抄佛經了。”

    周靜筠轉過來,朝着靈玉放心地笑了笑,抓住她的手,“靈玉,你去幫幫我,我要出門了。”

    “小姐,你真的決定了?今晚過後開弓可沒有什麼回頭箭了。”靈玉憂心忡忡,見着周靜筠臉上的笑容,不知怎麼,她更加擔心了。

    “好了,別想這麼多,那些守衛都做好了嗎?”

    “小姐,今晚你出去容易,可我和月衡都不在你身邊,萬一真出事怎麼辦?”靈玉走前還是有些不放心。

    葉賜遠在千里之外,還未有信件傳過來,月衡奉命看着丞相府,靈玉今晚在府裏不準出去。

    周靜筠搖了搖頭,“靈玉,你還信不過我嗎?”

    七月初七,朱雀橋上。

    裴歆從日剛落就到了朱雀橋對岸。

    今日的朱雀橋一掃原來的青黑底色,四周扶欄橋底都裝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各式花燈,紛雜的燈光將渠河和橋上晃得不似夜晚人間。

    他看着身旁聚攏散去着綵衣,拾彩燈的人羣,耳旁嬉鬧聲來來往往,青石板上腳步的回聲他不知都在心裏默數過多少次了。

    他本來身形就清瘦頎長,玉冠束髮,穿着了一件石青彈墨雲紋錦袍,腰上繫着犀角帶,雖是平常衣裳,但都壓不住他一身的華貴氣質,惹眼的臉讓街上走過的人止不住地回頭看過來。

    今日的朱雀橋夜市上,來了建安一半的人,熙熙攘攘,就像是長江入海的洶涌河流。

    但這勢不可擋的河流因着裴歆在這,生生地從中間給攔路給砍斷了。

    周靜筠有了風雨樓的幫助,出門很順利,一路上帶着帷帽小跑過來,第一眼就看見了裴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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