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一身寬鬆綢緞的畢松海正坐在大堂桌前,房間的四個角落擺放有一些油燈,將整個房間照成白晝。
他手中捧着一本書冊,聚精會神地看着。
這要是擱在外頭,叫那些當差的看見,定要道上一句:“畢大人辛苦。”
事實上,他所看的書冊是他壽辰的禮單。
作爲兵馬司的司長,手下掌管着百來號兵馬,是這處地界當之無愧的二把手。
這等權勢放在州府那樣的大地方上不了檯面,可擱在小地方,那就是土霸王。
不僅鄉紳富商巴結得緊,就連上頭那幾位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王老爺,黃金五十兩。”
“劉員外,珊瑚翡翠樹一棵。”
“洪山飯莊,百年老參一棵。”
“……”
送禮的人太多,讓這個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看花了眼。
在渭州任職二十多年,收到的賀禮數不勝數,但真正送到他心坎上的卻沒有幾個。
畢松海看得有些煩了,後頭隨便翻翻,目光停在卷頁首頭。
“雨絲閣送王繡織入府。”
說起這王繡織,畢松海的喉結就忍不住滾動。
那可是縣城中有名的清倌兒!
才貌雙全,身段窈窕,尤其是那一對雙手難以掌握的高挑山峯,只怕坐在金陵皇宮高座上的那位見了,也忍不住咽一口唾沫。
他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雙眼情不自禁地眯了起來。
說到女人,還是孫莊那小子曉得自己的心思,送到家中的那些狐媚娘個個都有深壑溝渠,晚上點了蠟燭,在黯淡燭火下朦朦朧朧地抓上一把,比喝酒更容易醉人。
不知道這次孫莊會送什麼女人上府,兩手的巴掌是否承得住饅頭的重量。
畢松海一想到壽辰那日會有新的女子入府,眼底忍不住泛紅,恨不得明日就是壽辰。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
“大人,有人求見您。”
“誰?”畢松海聞言將手中書冊合起,開口問道。
“看着有些儒氣,看着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他有什麼事?”
“說是有狀子要遞,事關梅山那邊的山匪。”
畢松海猛地起身,打開房門,衝屋外小廝道:“你讓他在庭外等我。”
門外差役得了命令,匆匆消失在長廊盡頭。
畢松海站在門檻前,雙眼亮光閃爍不停。
他沒記錯的話,孫莊在他的授意下,賣了些馬匹和甲冑給那些江湖人。
這個時候,年輕人過來遞狀子,莫非是販賣甲冑的事暴露了?
胭脂國對甲冑監管很嚴,此事若是暴露了,他畢松海有十個頭也不夠砍。
心中帶着少許不安,畢松海來到前庭,老遠便見到一個身穿儒衫的年輕人。
“我就是畢松海,你來遞什麼狀子?”畢松海走了過去,見年輕人拱手施了一禮,他頷首點了點頭。
年輕人身子挺直,手中抓着一隻長條錦盒,不卑不亢回答道:“在下梅長彥,承父輩功名是個秀才,今日尋到畢大人是想遞個狀子,想讓畢大人派些官差去剿一剿梅山的山匪。”
畢松海沒有接下錦盒,“這狀子你應該送去縣衙,沒有縣令大人的章子,兵馬司的兵卒都出不得城。”
畢松海聽到梅長彥的話,眼睛眯了起來。
這讀書出身的秀才,說話就是好聽。
“此事,本官知曉了。”畢松海雙手揹負在身後,“等縣令從州府回來,我立即上書求取調令,梅山的山匪會剿的。”
梅長彥面上一喜,開口道:“我就知道畢大人是爲百姓造福的好官,在下就等着畢大人的好消息。”
“不過。”梅長彥話鋒一轉,將手中的錦盒往前頭送了送,面帶憂慮道:“畢大人要不要先看看狀子。”
畢松海目光凝聚在錦盒上,笑着拍了拍梅長彥的肩膀。
這年輕小夥年紀不大,人倒是挺上道。
“跟我一起來房中說事。”
走過長廊,二人一起來到後房。
房中鋪設有一張木牀和一張桌子,桌上架子懸掛有幾支毛錐子。
梅長彥環顧一遍四周,心裏頭不禁笑了笑。
若不是從山匪口中知曉了這位畢大人的底細,就這個環境看,還以爲是個清貧的好官。
將錦盒擱置在桌上,梅長彥朝後退了一步,做出邀請姿勢道:“畢大人,我寫的狀子就在盒中,請您過目。”
畢松海笑着敲了敲桌面,道:“你們倒是很懂事嘛。”
說着,他的目光掃視起錦盒。
這隻錦盒不大,掂量在手上也不重,應該是一些名家的字畫。
畢松海是半個武人出身,本不喜歡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但隨着年紀大了,反而有些喜歡上了這些文雅東西。
他伸出手指,緩緩打開一條縫隙,略顯期待道:“可是王少逸,王先生的親筆?”
梅長彥輕聲笑笑,手掌搭在錦盒上:“畢大人一看便知。”
畢松海拍了拍盒子,眼角皺紋勾起。
這年輕人還跟他賣關子……
掀開蓋着,盒子中裝着的東西讓畢松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雙手取出白紙攤開,板正的雕花小楷映入眼簾。
這是一篇文章,狀告梅山山匪侵擾村民檄文。
畢松海將白紙捏成一團,雙眸中泛起冷光。
“你玩我?”
梅長彥笑着攤了攤手道:“畢大人莫急,我要告的可不止那些山匪,我要告的人還包括了大人您。”
畢松海將白紙重新攤開,果真在狀子的末尾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眉頭皺起,陷入沉思。
果然,他販賣馬匹和甲冑的事已經暴露了。
梅長彥爽朗笑道:“畢大人,私自售賣朝廷的馬匹和甲冑可是夷九族的大罪,你有多少顆人頭砍?”
“你威脅我?”
這位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眯起了雙眼。
說實話,這些年威脅他的人不少,但他仍然活得好好的。
梅長彥將錦盒收好,面色淡然,“不是威脅,只是希望畢大人能有自知之明,能夠妥善處理好這些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