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盡了。

    孫玉厚老漢今晚準備的喫食很簡單,就是一人一大碗刀削麪,這已經是招待客人很高的禮儀了,現在這個時代,誰捨得這麼造白麪?

    麪糰之前就已經揉好了,蘭香也將熱水燒好了,此刻少安一回來,當即用一塊溼布頂在腦門上,手裏拿着一把鍘刀,許慧幫忙把麪糰放在溼布上。

    隨後,就見少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腳成弓步展開,目光銳利,雙手迅速揮舞起來,鍘刀立馬帶起一片片柳葉般的麪條落進沸騰的熱水裏。

    大海三個娃娃站在一堆好奇的看着這一幕,喫刀削麪就是這點兒樂趣,削麪的過程更是一種享受。

    削麪的過程是一個體力活,少安將腦門上的麪糰削完後,已經氣喘吁吁,不過面泛紅光,顯然很高興。

    可不高興嘛,能喫上白麪這都是他努力的結果,要是像以前一樣,每天把力氣賣得乾乾淨淨,但家裏還是喫黑饃饃,這才讓他傷心嘞。

    如今少安可是對生活充滿了盼頭,他看着這個破爛的窯洞,心中更是幹勁十足,他也要箍上兩孔石窯,改變孫家的歷史。

    麪條在熱水裏滾動着,調料都已經打在碗裏面,不消一會兒就能喫到最正宗的刀削麪。

    而就在這時,兩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哥,哥,我帶着鳳英來了。”孫玉亭人還在院子的斜坡下,聲音就老遠傳了上來。

    蘭香和少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抿了抿嘴,恨不得立刻將刀削麪藏起來。

    孫玉厚敲了敲煙鍋,嘆了一口氣,示意少安出去迎接。

    少安無奈起身,王滿銀也跟着他出去,叫了一聲二爸二媽。

    而出去之後他們才發現,不僅是兩個大人來了,他們生的兩個女兒都來了,這是拖家帶口來蹭喫的,看的王滿銀是嘖嘖稱奇。

    “呀,滿銀也在呢。”孫玉亭看到王滿銀,愣了一下,仰頭說道。

    他現在也從老哥哪裏瞭解到,這個孫家的第一個女婿貌似是個有本事的,經常接濟好東西給他老哥家。

    所以孫玉亭也不在乎之前的事情了,還是將王滿銀當做親人來對待,萬一以後有個什麼落難的地方,也好尋求幫助不是。

    和孫玉亭的熱情不同,一身肥肉的賀鳳英卻沒給他們好臉色,彷彿自己能上門是他們的榮幸一樣。

    少安心裏不滿,但也沒有多說,好歹也是長輩,將他們請進了家門。

    一進窯洞,刀削麪的香味就充斥着他們的鼻腔,兩個大人兩個小孩眼睛一下發出了綠光,如同四匹餓狼一樣盯着冒着熱氣的竈臺。

    “哥,今天什麼日子,怎的喫刀削麪?”孫玉亭嚥着口水問道。

    孫玉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自顧自的挖着煙,頭也不擡的問道:“你來是有甚事?”

    孫玉亭笑嘻嘻的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熟練地拿出煙槍在他菸袋裏挖着,回道:“哥,我把鳳英勸好了,這不是來重新見個面,重歸於好,以後咱們還是親人。”

    孫玉厚冷哼一聲,不過也沒出聲反駁,他這個不爭氣的弟弟說的沒錯,難不成還真的不做親人了不成?

    賀鳳英皺眉看着衆人對自己的冷淡態度,心裏有些不滿,要不是刀削麪的香味在吸引她,她絕對掉頭就走。

    最終,還是許慧出面,主動拉着她的手說道:“鳳英,那咱們以後還是和以前一樣,都是一家人,你也別生我們的氣了。”

    賀鳳英下意識掙脫開許慧的手,正想開口呵斥的時候,餘光突然看到少安和少平掄着拳頭站了起來。

    心裏一慌,立馬反手握着許慧的手,擠出一絲笑容,“嫂子,就是這,就是這。”

    少安和少平冷哼一聲,這才重新坐了回去。

    孫玉亭的兩個女兒可不知道大人家的恩怨,此刻不管不顧的去爬竈臺,嚷嚷着要喫刀削麪,本應該照顧這兩個妹妹的少平和蘭香卻視而不見,反而眼神裏還有些厭惡。

    他們對着一家子人都沒什麼好感。

    王滿銀像是看戲一樣看着這一幕,和少安抽着煙,隨意的說話。

    可以看出,賀鳳英被揍了一頓還是有效果的,儘管對許慧還是不屑,但嘴裏卻不敢吐出什麼難聽的話,甚至還要擠出一絲微笑去應對。

    孫玉亭此時也瞭解到王滿銀收了江大海做乾兒子的事情,也發現了院子裏的自行車,這才明白爲什麼今晚他們會在一起喫飯。

    不過,他的眉頭卻是輕輕擰起,這個女婿能力有是有,就是思想不太對,敵人的孩子怎麼能夠收養。

    於是他故作姿態,嚴厲的說道:“滿銀,我需要批判你了,你有善心是沒問題的,但是大海的成分可不好,這會連累到你的,甚至還會連累到我哥。”

    見孫玉亭有喋喋不休的感覺,王滿銀懶得聽,立馬起身說:“煮了有一會兒了,麪條可以起鍋了吧?”

    孫玉亭一聽,也顧不得彰顯領導威風,感覺唾沫在嘴裏打量分泌,期盼的看着竈臺。

    孫玉厚無奈的看了自家弟弟一眼,隨口吩咐道:“孩他媽,去再打四碗調料吧,給他們也端一碗。”

    “那可好,親人嘛,就該如此。”孫玉亭咧嘴笑道,連賀鳳英也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們這段時間可喫的不咋地,頓頓黑饃饃,還喫不飽。

    這不是實在想喫點兒好的,賀鳳英這才上門低頭。

    麪條起鍋,沒人都得到了一碗刀削麪,不過分量自然是不一樣的。

    孫玉厚,孫玉亭,少安,以及王滿銀的分量自然是最多的,滿滿一大碗,起碼都有四兩。

    第二多的就是幾個孩子,分量雖然沒有幾個男人多,但起碼也有二兩,

    最少的就是幾個女人了,蘭花還好,許慧知道她懷孕,給她的也有二兩,但是許慧自己的和賀鳳英的就少了,估計就一兩多點兒。

    這就是這個時代農村喫飯的規矩,都要先緊着勞動力和孩子,女人家是能將就則將就。

    賀鳳英看着碗裏不多的麪條,看向許慧的眼光裏滿是不善,但是她也不敢扎刺,只得化悲憤爲食慾,大口大口的吸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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