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黑雲在空中重疊,風兒甚是喧囂,哪怕黎明到來,天空依舊黑壓壓一片。
沉睡中的雙水村並不知道,一場瓢潑大雨,即將來臨。
少安在涼蓆上翻了一個身,突然身軀一顫,猛的從炕牀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外面不亮的天色,這才鬆了一口氣。
強大的生物鐘驅逐了殘留的睡意,少安拿着牀頭的手錶,看了看時間,有些疑惑的看着外面。
光着膀子打開木門一看,一陣涼爽的大風頓時灌了進來,空中烏雲朝地面壓了過來,隱約間還有雷聲作響,厚重的烏雲裏面不時亮起一道閃電。
“可算是要下雨了,不然地裏的菜都得曬乾。”少安自顧自說了一句,將木門全部打開,讓涼爽的大風吹進窯洞。
穿好衣服,少安輕手輕腳來到院子,家裏的其他人還在熟睡,他一向是家裏起來的最早的一個人。
拿出牙刷,少安擠出黃豆大小的牙膏,開始刷牙洗臉。
這牙膏和牙刷,甚至這漱口杯都是潤葉給他買回來的,她說雖然咱是農村人,但生活不能太隨便,得講究一些,起碼每天早晚都得刷牙,擦屁股也得用紙,不能用樹葉泥巴竹片什麼的將就。
少安自然不無不從,他家現在生活條件也不差,牙膏牙刷的錢還是買的起的。
不僅他要刷牙,少平和蘭香看到他刷牙,也鬧着要刷牙,爲此還被孫玉厚黑着臉訓了一頓。
說是農村娃子,還學城裏人的做派,村裏其他人看到了不得笑話我們孫家人做作?
當時少平相當不服,憑什麼刷牙是城裏人的特權?
最後還是少安出面,說刷牙是好習慣,有一口好白牙,以後找婆姨也好找一些,兩人這才能順利刷牙。
唉,這個時代的人們大多缺喫少穿,在生活上自然是能省則省,刷牙什麼的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奢望。
仔細的刷完牙,少安咧開嘴對着鏡子仔細的看了看,發現以前的黃牙變得越來越白淨,不由滿意的點點頭。
等會兒去看到潤葉,一定要好好的笑一個,讓她知道自己是刷了牙的。
將牙刷牙膏放好,估計是孫玉厚和許慧聽到他的動靜,也紛紛起牀,打開窯洞木門出來。
“嗬,這天色黑的,又是一場大暴雨。”孫玉厚看着黑壓壓的天空,有些高興的說道,自留地的菜正需要一場雨水哩。
許慧的關注點不在這方面,皺着眉頭說道:“少安,你等會兒不是得去找你福堂叔開介紹信嘛,開了介紹信還得去糧站報到。”
“你等會兒動作可得快點兒,這雨水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落下來,可不能把這事兒給耽誤了。”
“我現在就給你做早上的喫食,喫完後你趕快去你福堂叔家,記得帶上雨衣。”
許慧絮絮叨叨的說道,少安點點頭,“等會兒我喫完就去找福堂叔開介紹信,蓋公章。”
去公社糧站工作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敲定下來,但這事兒還需要雙水村的公章,只要有了這公章,當糧食助徵員這事兒就徹底成了。
少安自然也沒閒着,拿起水桶便去挑水。
他可不像王滿銀一樣,有個空間可以幫助他挑水,只能一桶水一桶水挑到家裏的水缸。
一個水缸這麼大,少安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水缸給裝滿。
挑完水,少安去叫少平和蘭香起牀,兩個娃娃這年齡正是貪睡的時候。
早上的喫食相當簡單,昨晚剩下的玉米饃饃,一人一碗疙瘩湯,還有一碟醃菜。
喫飯的時候,蘭香咬了一口玉米饃饃,鼓着小臉說道:“哥,真的要去糧站上班了嗎?”
少平聞言也放輕了手上的動作,滿臉期待的看着自家無所不能的老哥。
少安呵呵笑了笑,揉了揉蘭香柔順的黑髮,點點頭,“要是順利的話,明天我就要去糧站上班了。”
“太好了!”
蘭香和少平驚喜喊道,兩個小傢伙打心裏高興,他們家這兩年彷彿是運道來了一樣,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擋都擋不住。
先是大姐嫁的二溜子姐夫變得有本事,然後自家的一河灘欠賬還的一乾二淨。
二爸二媽開始自己出山掙工分,不再麻纏他們,母親去公社食堂上班,現在老哥也要去糧站上班。
一切變好的開始,似乎都與姐夫有關!
喫完早飯,少安囑咐弟弟妹妹在家裏要多做家務,拿起斗笠和帆布雨衣,便朝外面走去。
少安走後,許慧將碗筷收拾好,換上一身乾淨衣服,準備去公社食堂上班。
孫玉厚老漢看着老伴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高大的背影變得佝僂,身影也有些落寂。
雖然家裏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好,但老人自己心裏也有說不出的惆悵。
家裏除了還在讀書的少平和蘭香外,大女子蘭花在公社食堂當組長,老伴跟着蘭花在公社食堂工作。
現在連大兒子少安也即將去公社糧站上班,爲這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
現在只有他依舊在土地裏滾爬,掙着那不值錢的工分。
可他原本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啊,現在家裏的生活越來越好,但是就連老伴都能掙錢了,他卻依舊一成不變。
對於一個黃土高原鐵錚錚的漢子來說,心裏是相當難受的,可是他又無能爲力,沒辦法從黃土地上逃離出去。
每次出山,旁邊的老些老夥計誇獎自家老伴有能力,每個月能掙到工資,他是既高興又臉紅,心裏也考慮自己要不要也去闖一闖。
可是,他一輩子都和黃土地打交道,真要換了其他事情,他還不一定能上手。
想到這些,孫玉厚不由再次幽幽嘆了一口氣,一張黑臉滿是惆悵,拿出煙槍叼在嘴裏,看着空中越壓越近的烏雲。
不過老漢也沒過多糾結,不管怎麼樣,只要他孫家的光景越來越紅火,這就夠了,他孫玉厚根本無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