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月就被一場噩夢驚醒。
心跳還在加速中。
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睡在自己旁邊的兒子,小傢伙兩隻手捏成小拳頭放在自己腦袋兩邊,睡得正香。
秦九月坐起來,靠在牀頭上,再也睡不着了。
冷不丁的。
旁邊的小傢伙傳來了一聲哭聲,秦九月趕緊看過去,霖哥兒已經睜開眼睛,淚眼汪汪的啜泣着。
秦九月把孩子抱起來,“是不是尿了?娘摸一摸……”
手指塞進了小傢伙的襁褓之中,摸到的卻是一片乾燥,秦九月笑着捏了你兒子的臉頰,“沒有尿也沒有拉,難道你是肚子餓了?”
小傢伙不聲不響,捏着小拳頭,淚眼汪汪的看着秦九月。
秦九月喂他喝奶也不喝。
眼淚咕嚕咕嚕的往下掉。
這還是頭一回。
秦九月手指擦了擦小傢伙的淚,“這是怎麼了?難道你小小年紀還做噩夢了?”
小傢伙扁了扁小嘴,看着特別委屈,不知道的還以爲被誰欺負了去了。
秦九月穿着寢衣,抱起小傢伙在房間裏走了走。
外面天光破曉。
一道橙黃色的亮光似乎穿透了窗戶紙,直直的透進來,有些刺眼。
秦九月打開了一點窗戶。
外面的橙黃色瞬間涌進了房間裏。
很亮。
光芒萬丈。
秦九月和孩子說道,“太陽昇起來了,又是一天,你說,你爹還要升幾個太陽才能回來?”
小孩子自然不可能給秦九月答案。
秦九月自己也不能。
甚至連此時此刻金石關的江謹言,都不能了。
他的將士們餓的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江謹言眼睜睜的看着和自己拼接奮戰的兄弟們,被遊牧民族的鐵騎踏上來,被馬蹄踐踏的吐血,餓的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太陽一點一點的升起,入眼的鮮血更加猩紅。
江謹言拿了一把大刀,砍斷了對方的幾條馬腿,讓對方騎在馬上的將士紛紛摔下來。
很快。
江謹言就被團團圍住,一層又一層,哪怕是鳥兒,恐怕都插翅難飛。
江謹言將刀插在土地裏,而這片土地,已經被兄弟們的鮮血染到泥濘。
“江謹言,江大人,我佩服你負隅頑抗的魄力和耐力,只要你現在可以向我們的首領下跪,我們首領答應就饒你不死。”
“……”
江謹言雙手緩緩的握緊了刀柄,目光凝聚着所有的理智,緩緩的擡起了自己手中唯一的一把武器,“放馬過來吧!”
對方哈哈大笑,“江大人,這可就是你找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方輕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江謹言拼上了最後的力氣,江謹言還真將這幾人砍傷之後突圍了,眼看着穿着熟悉的盔甲的將士們紛倒下,越來越少。
江謹言用力的閉了閉眼睛,睜開眼睛的時候,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他在第一時間找到了江清野。
渾身染着的鮮血的江謹言,踉踉蹌蹌地朝着江清野的方向跑過去。
“爹……”
江清野的腿腳也開始發軟,差點摔倒,被江謹言一把扶住,江謹言一句話都沒有說,從自己的盔甲裏面摸出了一個錦囊,將錦囊裏面的藥丸拿了出來。
一把塞到了江清野的嘴裏,江清野都沒來得及問是什麼,被江謹言用力的砸了一下後背,囫圇吞棗的嚥了下去。
“爹?”
“好好活着。”
正巧對方一把刺刀上來,江謹言拽過江清野,讓刺刀捅傷了江清野的肩膀,而後,趁機在江清野的肩膀後面砸了一下,江清野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江謹言將江清野隨手扔在屍橫遍野中,殺掉來襲的對方兵將後,隨手抓過了幾具屍體擋在了江清野的背後。
在彈盡糧絕了三天四夜後,江謹言帶着剩下爲數不多的兄弟,秉承着絕不投降的信念浴血奮戰,他們竟然又奇蹟般的堅持了一天,傍晚,活着的人只剩下了江謹言和羅義。
江謹言深吸一口氣,“羅大人,抱歉,是我戰略失誤,錯信了百里子喻。”
羅義笑了笑,“我們都被他矇蔽了,可能……他真的從來沒有把自己國家的將士當做人看,可偏偏,被我們當成了忍痛割愛,只能說,在小人面前是不可能用君子來衡量他的一舉一動的,黃泉路上有江大人陪着,我也不枉此生了。”
黃泉路。
現在就已經提到了黃泉路。
江謹言從來不怕死。
可現在,是真的不想死啊。
出來了這麼久這麼久,都沒有見過九月了,而且從來沒有見到過剛出生的兒子。
江謹言一直以爲老天是厚待他的,原來,所有的厚待都將會在不動聲色的有朝一日中全部收回。
夕陽西下。
夜色逐漸的濃郁。
除了那滾滾硝煙的鐵騎,正在朝着他們倆圍過來,除此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不過有遠處的烏鴉甚至還發出了幾聲悲愴的鳴叫聲。
隨着包圍圈越來越小,遊牧民族的鐵騎,再走一步就要碰觸到江謹言了。
江謹言深吸一口氣。
緩緩的站起來。
羅義也是。
兩人背靠着背,江謹言笑了笑,“羅副將,聽令——”
羅義眼光堅毅,“屬下在——”
江謹言命令說道,“有一口氣在,就給我殺!”
兩人抵抗許久,體力終於不支,已經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敵人。
直到一把彎刀,將兩個人刺穿……
一南一北。
那噴出來的鮮血,在夕陽的映照下,好像成了一幅血染的畫。
羅義留下了最後一句遺言,“江大人,一輩子,還要並肩作戰。”
兩人齊刷刷地朝着東邊倒了去。
即便是死。
也不會有人下跪。
聲音逐漸的平息,所有的聲音,城池之內,已然是一片死寂。
微風吹過。
只剩下那傾倒的戰旗,微微的鼓動了起來。
遠方的城牆之上。
百里子喻笑起來,“戰爭,終於結束了,我的王姐,看到了沒有?”
百里柔問道,“什麼時候可以去清理戰場?”
百里子喻說,“隨時隨地。”
百里柔忽然說道,“蕭山還在昏迷中,要怎麼處置他?”
百里子喻勾了勾脣角,“就……放了吧,總要有個人回去報信。”
“那剩下的人呢?”
“全都殺了吧,我知道王姐最擅長這件事了,交給王姐了。”
“……”
——
半個月後
端王掌管朝政,一切恢復如初。
這天傍晚。
平西侯一家人在江家吃了晚飯,正湊在一起聊天。
“夫人,老夫人,姑爺回來了——”
秦九月第一個站起身,“蕭山?”
話音還沒有落下。
一臉蒼白的蕭山,踉踉蹌蹌的跑進來,傷口早已經裂開,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渾身的衣服都被血染溼,跑進來之後,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宋秀蓮的面前。
宋秀蓮嚇了一跳,“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麼?”
秦九月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殆盡。
她後退半步。
卻碰到了凳子,下意識的一屁股坐下,“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蕭山咬着牙關,閉着眼睛,終究是說出了那句讓所有人都不願意相信的話。
“決戰之際,百里子喻忽然……忽然暴露狼子野心,阻斷了所有的後路,燒掉了所有的糧草,遊牧民族打起了持久戰,爲的是耗盡我方體力,哥……帶着所有的將士,三天四夜滴水未進,終究是不敵,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