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主事的逍遙王不在,吏部的張尚書還在收場,滿桌子堆放的記錄幾乎要把顧玉淹沒。
清談會前千叮嚀萬囑咐,要精簡紀要,筆吏們還是學不會,她簡單歸納了一下,把一些要緊的信息收拾出來。
張尚書走了進來,道:“今晚辛苦顧賢侄跟我們一塊兒熬夜,把這些卷宗理好,明日呈與聖上。”
顧玉道:“這是晚輩分內之事,不辛苦。”
她明白爲什麼張尚書要得這麼急,後日就是聖上壽辰,清談會表面上的“圓滿”,算是吏部給聖上的賀壽。
張尚書猶豫道:“賢侄,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
顧玉看了看自己,這身衣服今天弄得的確很狼狽,就找了個小吏的外衣套在外面。
孫奇從外面過來,附在她耳邊小聲道:“顧世子,已經盡數告知鄭大儒了,現在鄭大儒讓人攙着去了刑部。”
顧玉飲了一口茶,道:“繼續留意刑部的動靜。”
再晚些,孫奇又趕了過來,小聲道:“五皇子六皇子都回宮了,鄭大儒也受召進了宮。”
顧玉靠在椅子上,道:“逍遙王呢?”
孫奇道:“今日王爺去了一趟刑部,很快就出來了,聖上沒召見他,他已經回了長公主府。”
顧玉點點頭,道:“好。”
對於逍遙王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好跡象。
六皇子這個白切黑她們兩個都能看出來,但是看出來是一回事兒,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兒。
誰會相信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心思縝密到如此程度,殺害自己的伴讀來誣陷皇兄。
不僅沒人信,還會被認爲心機叵測,尤其是逍遙王說出來,更會讓聖上覺得,他爲了給五皇子脫罪,用這種蹩腳的理由,陷害無辜的六皇子。
就算萬一聖上相信了,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是個殘害手足的怪物,那麼挖掘出真相的她們,也落不了好。
聖上可不會認爲是他自己教導無方,只會把過錯放到向來維護五皇子的逍遙王頭上,以及教養六皇子的貴妃頭上。
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他身爲父親,不會有錯。
更何況,五皇子和狄泰欺負六皇子是真,鄭源朗身上的泥濘和被五皇子踹的腳印也是真,聖上只會覺得五皇子毫無孝悌之心,連親弟弟都欺辱。
逍遙王想要幫五皇子“脫罪”,只能把所有罪過都推到狄泰身上,這樣一來,五皇子派的人會忍不住覺得寒心。
狄家可不是一般的世家,狄家大郎現任大理寺少卿。跟在五皇子身邊的伴讀都能推出去“頂罪”,那其餘追隨的人呢。
刑部與大理寺向來不和,只怕更加不會如實對待,狄泰就是有三分嫌疑,也會被說成七分。
這個悶虧,五皇子派是咬着牙也得喫下去。
顧玉跟吏部的人一直忙到深夜,她其實發着低燒,硬撐着罷了。
兩個神鷹衛到了御都山,找到她道:“顧世子,聖上召見,勞您跟我們走一趟。”
顧玉放下手裏的卷宗,看了一圈吏部的官員們,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地發問:“只有我嗎?”
顧玉站了起來,道:“二位稍等片刻,我把手頭的卷宗跟尚書大人交接一下。”
張尚書並不知道鄭源朗死了,現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在這裏,爲什麼單單召顧玉進宮。
看到顧玉把手裏整理好的東西交給他,他作爲長輩關心地說:“大概是問詢清談會的境況,顧賢侄去吧。”
然後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聖節將至,說不定還會順帶提提恩蔭之事,你可要抓住機會,好好表現,我在吏部等你。”
顧玉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禹朝的恩蔭分爲聖節恩蔭、大禮恩蔭、致仕恩蔭和遺表恩蔭。
聖節恩蔭就是在聖上誕辰時受封,大禮恩蔭是每三年的郊祀時,致仕恩蔭是官員致仕後,請求讓子孫恩蔭,遺表恩蔭是官員死時上遺表一次。
她原計劃就是清談會結束後,通過聖節恩蔭入朝。但是因爲發生了朱見春之事,聖上之前表示過,要她跟逍遙王一起去江南徹查,怕是趕不上了。
幸好今年秋季還有一次郊祀機會,不然還得等到明年。
顧玉把手頭的工作交接完後,順手把外面套的小吏的衣服脫了下來,穿着一身髒衣服,跟着兩位神鷹衛進了宮。
夜已經很深了,晚上的皇宮和白天截然不同。
冷寂,壓抑,唯有勤政殿燈火通明。
皇位不是那麼好當的,聖上更是在大禹朝歷史上,少有的勤奮,夜半召大臣議事屢見不鮮。
福海在門口迎了過來,道:“顧世子可算來了,聖上一直等着您吶。”
顧玉道:“路上耽誤了些功夫。”
進入勤政殿,聖上正挑燈批奏摺。
“卑下顧玉,參見聖上!”
顧玉跪在地上行禮,埋首時暗自揣度,無論是因爲朱見春,還是因爲鄭源朗,聖上都只召見了她。
這是一個信號。
跟上次五皇子掀翻了鄭大儒的桌子一樣,聖上沒有見逍遙王,怕是已經對五皇子失望了,連帶着對長公主和逍遙王的信任也削減不少。
逍遙王怕是想到了這種可能,下午時纔會想着勸她入夥。
帝王之道,在於制衡,五皇子稍顯式微,若她還扶持六皇子,對這場面自然喜聞樂見。
可是...
總之,聖上夜半召見她,是在給她上位的機會。
聖上放下手裏的奏摺,顧玉跪在地上,以他的視角,把顧玉背上的磨損和血跡看得一清二楚,便開口叫起。
“聽景棠說,今日是你不顧危險救了他,可想要什麼賞賜。”
顧玉道:“回聖上,這是卑下該做的,不敢討賞。”
聖上道:“是朕這些年忽視了景棠。”
顧玉抿抿脣,大着膽子道:“聖上爲了大禹子民殫精竭慮,日理萬機,對於幾位皇子有不周到之處。”
聖上笑了笑,道:“顧玉,你倒是大膽,什麼都敢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