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衆人心顫了一下。
一滴雨猝不及防落了下來，砸在紹無極無頭的身軀上。
剛剛經歷人海輪戰，也巋然不動的龐大身軀，在此時竟受不住一滴雨的重量，轟然倒塌。
悶響一聲後，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顧玉眼前發黑，耳朵轟鳴，意識昏昏，不知今夕何夕，茫茫然立於昏暗的天地之間，一身血衣成爲唯一一抹亮色。
紹無極...
死了嗎？
真的死了嗎？
顧玉眨眨眼，微動了動指尖，隨之而來的，是全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將她從混沌中拉了出來。
百里青和王樂遊跌跌撞撞朝她走了過來，可顧玉踉蹌地站在原地，一隻手放開劍刃，任由鮮血從掌心蜿蜒滑落，又在地上摔地個四分五裂。
顧玉伸手阻攔二人，示意他們不要靠近。
她需要安靜一會兒。
顧玉頭髮散落，一身大紅色的官服被鮮血浸溼，肩膀上還緊緊插着一把劍，觸目驚心。
痛啊。
痛得這麼真實。
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幾個呼吸間，天空接連不斷砸下雨滴，沖刷着記憶裏流膿生瘡的傷口。
顧玉忽然笑了一聲，這一笑就再也止不住了。
狂風驟雨接連而至，顧玉一襲血衣，立在陰暗的天地間笑得癲狂。
千瘡百孔又能怎樣，蝕骨之痛又能如何？
這是她日思夜想，渴望已久的快意恩仇。
多少次對仇人強顏歡笑，被怨恨一點點侵蝕心志。
那座名爲“仇恨”的大山沉甸甸壓在心頭，令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如今都隨着紹無極的倒下而崩毀坍塌。
這了卻仇恨的滋味兒啊。
痛則痛矣。
快則快矣。
痛快痛快。
狂笑過後，顧玉大口喘息起來，大雨落入口中，連鮮血都是甘甜的。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還是紅着眼眶，捂着肩膀上的劍，一步步走近紹無極無頭的屍身。
剛剛還那麼龐大，壓得她站都站不起來，現在卻如蛆蟲般，再也沒有反抗之力，鮮血從割裂的頸部奔涌而出，混入雨水之中。
不遠處的人頭，面朝聖上寢宮的方向，一雙鷹目帶着震驚，帶着恨意，帶着不甘，大概失去一時的剎那間，他還掛念着聖上。
真是個忠臣啊。
顧玉逐步走近，想要彎腰拿起他的頭顱，可肩膀上的劍傷太疼了，疼得她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她只好伸出一隻腳，踩了上去，把紹無極的頭顱轉換一個方向。
就是死，也不會讓他知道聖上的情況。
死不瞑目，這太好了。
顧玉身上的傷口不斷流着血，臉上笑意不斷，只是雨下得太大，落入眼睛裏，整張臉溼淋淋的。
王樂遊見顧玉的身子在大雨中搖搖晃晃，帶着一身傷過來攙扶。
顧玉順勢倒在地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告訴我阿姐，我復仇了復仇了。”
王樂遊接到她，才知她身上已有千瘡百孔，連忙道：“別說話！”
顧玉在失去意識前，喃喃道：“阿姐，我只要阿姐。”
聽到此話的百里青趕忙道：“快去請皇貴妃娘娘！”
她剛打開窗戶，就見福海帶着一個太監跑了過來，神色慌張道：“皇貴妃娘娘，國公爺身受重傷，要您過去呢！”
顧玥瞬間變了臉色，幾乎尖叫出聲：“請林御醫！快去請林御醫！還有國公府上的冷大夫！”
福海立刻點了寢宮裏兩個小太監去辦事。
顧玥不顧皇貴妃儀態，提着裙子就要跑着去找顧玉。
皇貴妃因爲鎮國公已經急瘋了，福海還算穩得住，聖上這裏不能沒人看着，他連忙對一個太監道：“去請太后娘娘照顧聖上！”
說完，福海也沒去管聖上的情況，拿着拂塵就去追皇貴妃。
一路上，顧玥想到那句“國公爺深受重傷”，就驚慌起來，下臺階時，腳下慌亂，不小心栽倒在地，一身華服當即泥濘不堪。
福海跑着就要過去攙扶，不過皇貴妃先他一步站了起來，在雨中狂奔而去。
到了宮殿裏，顧玥一眼就看到滿身是血，肩頭還插着一把劍的顧玉，當即被嚇得腿腳發軟，踉踉蹌蹌走了過去。
到了顧玉身邊，看到她滿身是傷，顧玥竟連碰也不敢碰。
顧玥磕磕絆絆道：“這劍，這劍該怎麼辦？”
王樂遊道：“不可輕易拔出，不然傷口止不住血，容易血盡而亡。”
聽到“亡”字，顧玥險些暈厥過去，她咬破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林御醫也在此時趕來，渾身都被雨淋溼了，他趕忙把藥箱放在地上，小心查看顧玉的傷口。
林御醫眉頭高高蹙起，道：“其他地方都是次要的，主要是這劍不好拔，臣一個人，難以下手。”
百里青和王樂遊都自告奮勇道：“我來。”
林御醫繼續道：“再去叫一個御醫過來，另外還要準備剪刀、曲針，桑白皮線等物。”
林御醫說着，忽見皇貴妃神色惶惶，喚道：“皇貴妃娘娘，臣的話您聽到了嗎？”
顧玥看着宮殿裏的人，緊緊咬着下脣。
這裏除了她，沒一個人知道顧玉是女子。
林御醫是她的心腹，可是憑林御醫自己，不能處理顧玉的傷口。
顧玥心跳如鼓，對福海道：“快去請太后帶兩位心腹御醫過來，快！”
福海應了一聲，便指使太監去做。
林御醫則小心觀察着顧玉的傷口，就等一會兒其他御醫到了，找到一個好的角度，一起拔劍。
太后時刻注意着前面的動靜，聽到王丞相退兵逃跑，以及紹無極在宮門伏誅，大大鬆了口氣。
福海的人找到她時，她正坐着轎輦，前往聖上寢宮。
從小太監口中得知，鎮國公身受重傷，太后亦是心急如焚。
顧玉全程操縱了此次宮變，太后都記在心裏，更別說長公主離京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她處處幫着顧玉。
是以太后得到消息，當即指了兩個心腹御醫，調轉方向，前去找顧玉。
饒是心有準備，太后看到顧玉的傷情，還是嚇了一跳。
正待說什麼，皇貴妃便請她前往無人的隔間，滿眼淚水給她跪了下來。
“太后娘娘恕罪！臣妾有要事相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