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覺得這醜女人有點不一樣。一張坑坑窪窪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可是剛剛她堅持已見的樣子，卻有種特別的氣勢。
此時遠遠看她，正專注地給蕭楚施針的樣子，與她那卑微又畏畏縮縮的樣子判若兩人。
朵麗眯起漂亮的眼睛，喚來她的婢女。
“給我盯着這女人。”
婢女應是，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葉傾然，心下卻不解，不知道這個女醫有何不妥。
朵麗放下帳簾轉身離開。
葉傾然眼睛都一眨不眨，紫穗用毛巾擦去她額角的汗，“姑娘，朵麗走了。”
她眨眼表示聽到了，眼神卻依舊沒離開過蕭楚。
這才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已經瘦得連肋骨都清晰可見，她下針時不得不十分小心，找準穴位，又要避免傷到他。
整整半宿的時間，葉傾然終於拔下最後一根針，她的手腕都抑制不住的顫抖，她小心地將針擦拭乾淨，重新收起來，人便脫力地歪倒在一側。
紫穗趕緊扶住她，給她餵了些水，她才慢慢緩起來。
“給他喂些水。”葉傾然平復着呼吸。
施針是十分耗體力與精神的工作，幾個時辰保持一個動作，還要精神高度集中。因爲每次入針，深淺快慢，都要憑指尖感受。
一點錯漏都不能出。
所以葉傾然這會兒連眼睛都是脹痛的。
還沒等她恢復一些精神，帳簾便被掀開了，朵麗的婢女探頭望進來，“公主說了，讓孫大夫施針後立即去見她。”
紫穗壓着怒氣，“你沒看見我姐姐累了？”
“那又怎樣？難不成要讓我們公主來見她？”小婢女翻了個白眼，下巴翹得飛起，“趕緊的。”
紫穗還想說什麼，葉傾然攔住了她，扶着牀邊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走吧。”
她轉身去拿自己的藥箱，卻聽那小婢女一聲尖叫，“睜眼啦！”
喊完，她轉身就跑出了大帳。
葉傾然猛地轉身，榻上的蕭楚已經緩緩睜開眼睛，冷冷看着她。
葉傾然喉中一片乾澀，脣顫了顫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眼睛酸得像是盯了他一萬年。
她伸出的手在他冷冰冰的注視中停在了半空，見他要起身，她忙道，“你現在不能動。”
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帳簾被掀起，帶着外面冰冷的夜風，葉傾然就被朵麗撞到一邊。
朵麗坐在牀邊，緊緊握住蕭楚的手，“你終於醒了！”她激動地熱淚盈眶。
葉傾然立在榻角，靜靜看着，蕭楚有些煩燥地看了一眼朵麗，將手抽出，視線便又一次落在葉傾然臉上。
他的記憶停在中箭落馬那一刻。沉重的馬蹄聲響在他耳邊，他想對她說句話，可張開嘴只有大口的血涌出，他的視線透過寒光閃閃的彎刀，透過紛亂的馬蹄，他看見她站在不遠處笑盈盈看着他。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卻只摸到虛空中的冰冷。
再睜眼，他便已經身在此處。這是古蘭人的地盤。
可這個女人是誰，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可卻讓他莫名的熟悉。她剛剛看他的眼神他似曾相識。
蕭楚蹙眉，想推開她，手上的力量卻軟綿綿的。
“我是古蘭的公主朵麗，是我把你從戰場上救回來的，父汗已經將你賜給我，現在你是我的人。”
古麗得意洋洋地說着，然後一臉期待，等着看他驚喜的表情。
蕭楚掙脫她，依舊望着葉傾然，“剛剛是你救我？你是誰？”
葉傾然連忙後退一步躬身道，“小人孫芳，剛剛，”
沒等葉傾然說完，朵麗就打斷她，“蕭楚，她是我請來的郎中，她救醒你，我自會賞她，你不必在意，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說完又轉向葉傾然，“孫芳，你退下吧。”
“是。”葉傾然點頭，走到帳門還能感覺到蕭楚的視線鎖在她身上，“公主，公子剛醒，不能勞神，不能起身，可以喝些滋補的藥草。”
“不必囉嗦，下去吧。”
朵麗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她趕緊走。
葉傾然又看了蕭楚一眼，咬牙轉身出了大帳。
“姑娘，楚王活着。”紫穗扶着葉傾然小聲說着，聲音也是難掩激動。
葉傾然緊緊握着拳頭，“嗯，只要他活着，比什麼都強。”
這已經是她作夢都想不到的驚喜，一時無法與他相認，也不算什麼，總歸人還在。
葉傾然腳步都有些散亂，快到他自己帳篷時，被一人攔住去路，她擡頭，心猛的抽緊，但馬上又恢復到孫芳畏畏縮縮的狀態。
“見過官爺。”她低着頭，閃開宋雲探詢的視線。
“你是救治駙馬的郎中？”宋雲擋在她帳篷門口。
“正是小人。”葉傾然依舊不敢擡頭。
“擡頭。”宋雲涼涼的聲音似乎就在她耳邊。
葉傾然後退半步，“小人惶恐，不敢在貴人面前擡頭。”
“你醫術了得，連大夏的盅術都瞭解，惶恐什麼？”宋雲的語氣輕鬆中又透着幾絲威脅。
葉傾然咬着下脣，雖然沒看他，但也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始終鎖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似乎要把她看穿。
她緩緩擡起頭來，一臉木然地看着宋雲。
“貴人言重了，小人只是聽說過盅術，可不敢說了解。”
宋雲皺眉，看着眼前這張平平無奇，甚至有些醜陋的臉，心中升起失望。當他聽朵麗說起這個新來的女大夫時，他的第一直覺就是葉傾然。
可是這張臉，讓他無法將她與葉傾然聯繫起來。便是她縮手縮腳，削肩縮脖的姿態，都讓人十分鄙夷。
“只是聽說過，便能醫治，你也算是醫學奇才。”
“小人只是略通金針之術，可以施針壓制盅蟲發作，這與醫治其他毒症並無區別，至於盅術，小人真的不懂。”葉傾然連連躬身行禮。
宋雲看她這副樣子，突然便沒了興趣。只冷冷哼了一聲，便拂袖而去了。
葉傾然躬着身，直到他走遠，才緩緩直起身來，目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