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他，好將自己從這慌亂的境地中解救出來。最後只是用指尖觸碰了一下他的衣角。
“看你這麼緊張的樣子，害我也想複習一下發言稿了。”少年伸出手開始在上下衣兜裏搜尋着什麼，襯衫衣袖輕輕挽起，露出指節分明的手，還有被太陽曬成微微麥色的手臂，少年氣之外，更添了野性。
他好像渾然不知，自己剛剛惹起了什麼樣的滿城風絮，就像一頭歡樂的小獸，在人類的世界無所顧忌地四下衝撞。
對面那個看似全神貫注揹着發言稿的少女，眼眸深邃迷離，此刻心裏卻像飛揚起漫天的、雪白柳絮。
“誒，我的發言稿呢？剛剛出門前明明揣在兜裏的啊。”他似乎這纔有點慌亂起來，“糟糕了，我才背了一遍，本想到這裏再背一遍的。”
“我的借你看吧，看能不能幫你回憶起來一部分。”天晴將自己的稿子推到他面前。
“這咱們倆的稿子壓根就不是一路，謝謝你啦~”他似乎很少爲一件事擔憂超過三分鐘，少年的臉龐高高揚起，露出流暢的下頜線和下巴弧度，微微一頓，眼神瞬間堅定，“看來得用上我臨場發揮的實力了。”
“歡迎今天的兩位主講人，高二1班宋天晴，高二6班孟雨過，掌聲歡迎！”主持人柔聲邀請。
“好啦，我們都要加油！”孟雨過讓她伸出手來，“給你一個祕密武器！我從小到大的演講從來沒有怯場過，都靠它。”
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了手掌心，她握緊了手，彷彿他剛剛摘了一顆星，遞在她手裏。
“謝謝你！”她心頭微顫，嘴邊只擠得出這麼客套的一個詞。
禮堂，天花板上的無數盞燈一時亮起，人們用雷鳴般的掌聲歡迎主講人出場，目光炯炯。
天晴的發言無功無過，將自己紮實的複習計劃毫不吝嗇地分享出來，起初她很緊張，不敢擡頭看底下黑壓壓的人羣，怕對上哪一個充滿質疑的眼神。後來她索性放開膽量，姿態從容了許多，聲音中不再夾雜着些許的細小顫動。
因爲她的校服兜裏，裝着剛剛從他那裏得到的“祕密武器”，小小的一顆，像春日裏播下的樹種，在她心裏破土而出，搖曳地長成一樹的綠意蓊鬱。
她演講完畢，長長鬆了一口氣，退回了幕布之後，他笑着迎上來，豎着大拇指向她道賀。
輪到孟雨過上臺之前，臺下彷彿風拂過蘆葦那般，零零星星的竊竊私語涌起，假如不是因爲這是正式場合，女生們大概幾乎要按捺不住拉起橫幅替他加油了。
“各位敬愛的老師、同學們，下午好！今天我預備和大家分享一下，讓小學酥也能在短短半個月內逆襲的獨家祕籍！”他打開雙臂，自如地彎下腰，先對着觀衆鞠了一躬。
他明明連演講稿都已不知何處去，卻依然一副鎮定自若的姿態，這大概是天生屬於舞臺的人，自帶王者之氣、大將之風。
舞臺的光聚在這個白衣少年的身上，光影之中，他口若懸河，時而還夾雜着一兩個小笑話，恰到好處，天晴站在幕布後，凝視着他那全然投入的姿態。
舞臺是他的疆土，而他，是舞臺的君王。
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光，不過天晴唯一感到可惜的是，並非只有她看到了他身上的光。
她藉着舞臺的光從兜裏掏出那顆他送給她的“星星”，其實不是星星，而是一顆可樂糖。
那顆糖映着舞臺的燈光，折射出一點斑斕的光芒，幾克拉的鑽石都沒有它璀璨。
今天的宋天晴也沒有想到，這顆糖她竟偷偷珍藏了許多年。在她貧乏、孤獨的高中時代裏，心頭的彷徨與苦澀有時像翻涌的巨浪，隨時要吞沒她。
而那顆糖，成了青春歲月裏，甜蜜的期許。
等他從舞臺下來，在禮堂外再遇到的時候，他朝她長舒了一口氣，眉頭舒朗，眼眸裏神采飛揚。
“好險啊！今天差一點點就要砸招牌了！”他擰開礦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幾口，“要不是多虧了我多年修煉的功力，江湖地位不保了！”
“可是你表現得還是很精彩呀，大家都手都拍紅了，你沒看到那些女生”天晴自知失言，趕緊打住不說了。
“話說我最近有個重大發現，想不想聽？”他沉浸在舞臺帶來的興奮裏，“每次遇到你啊，總是會有特殊狀況發生！我覺得我都可以叫你‘小衰神’了~”
天晴以爲他想抱怨自己似乎給他帶來了壞運氣，她一向善於自責，或許是這是家庭不幸的孩子的通病之一，不禁垂下了眼睫，望向了地面。
“不過我覺得生活中出現一些小小的挑戰，倒也挺有趣，”他嘴角向上一揚，披上制服外套，一瞬間的颯爽，倒是頗有江湖人士的瀟灑氣概，“本少俠無所畏懼！”
禮堂外，冬日的朔風依然不息地吹襲着，枯枝落葉和生活裏的不愉快，似乎都一起被吹散，吹到足夠遙遠的地界去。天晴覺得自己像是擁着一個溫暖的火爐，火焰跳動，心也隨之雀躍不已。
不過這些都是一兩年前的事了。
天晴在夜色籠罩的宿舍裏，被這些舊時回憶攪擾得心緒零落，亂得似結成團的棉絮，索性坐起身來，從暖水壺裏倒了一杯溫熱的水，再縮回被子裏。
已是十月微涼的月色，灑在窗外那棵搖曳的梨樹上，碎落成一地的水銀。
整個世界頓時清透而迷濛，這樣的時刻，最容易照見一個人的心事。
她的記憶裏走馬燈般回放着無數個他，被妥善珍藏在心底。
在操場和同學踢球時恣肆灑脫的身影，樓梯上一步並作兩步的輕快迅疾的腳步，和同學邊走邊笑談眉眼清朗的面龐，遇到狀況時鎮定沉着的眼神，微微揚起的脣角，當得起丰神俊朗四字。
最後一次看到他，大概是高三最後的高考動員大會了吧。
操場四周的旗子獵獵飛舞，列成隊的班級整齊得就像複製粘貼的現場，千人一面地穿着墨色的制服外套，熨得平直的褲子，老師們臉上，疲勞的神色與期許的眼神交織在一起，主席臺上的橫幅已經拉起。
她記得自己是怎樣站在隊列裏，昂起頭看站在主席臺上的他，代表高三生做高考動員發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