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暗中醒來,柳冼逸還以爲自己的肚子和地面是貼着的,直到揉着僵硬的四肢從地板上翻身起來,才發現窗外的天還沒亮呢。

    “啊,月亮剛出來啊……剛出來?”冼逸嚇了一跳,那豈不是……時光倒流?

    拍拍自己靈活的小心臟,還好,至少知道這地牢坐西向東。拍拍地面重新坐下來,就是這條件和柳家的密牢不能比啊!至少自家不虐待囚犯啊!

    柳冼逸抱住弱小可憐的自己,手都抽筋了,眼睛都冒星星了,手劈鐵窗這種事是不是有點傻啊。如果再睡一覺,然後睜眼醒來就在自己的牀上,這樣還比較快。

    夜深人靜,不是靜思的好時候,黑影大步跨近。

    “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夜觀天象。”

    不需要鋪墊,聲音就能證明,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我一直以爲你是個正人君子。”柳冼逸捂着肚子慢慢轉身,雖然形容狼狽,但眼中依然透露着無比的痛心。

    這讓甄磊感到好笑。

    “說這句話的時候,要給你照照鏡子嗎?聽說你也是聲名狼藉啊。以柳家在莫城的王者地位,你還能混到這個份上,也真是一朵奇葩。”

    酒菜拿出來放到桌上,從拿出來的那一刻起,柳冼逸的目光就再沒有離開菜盤。

    “香!可惜我不能喝酒。”柳冼逸轉瞬已經湊在了桌前,不過酒壺還是往外推了推。

    “戒酒?”甄磊十分喫驚。

    搖了搖頭,柳冼逸抓起筷子迅速地往嘴裏塞了一口:“酒會誤事,還會耽誤我逃跑的時間。”因爲嚼着食物,吐字顯得含糊不清。

    甄磊卻聽懂了,還笑了,這一瞬笑得一如往初:“你以爲迷藥就沒有時間嗎?睡着了照樣橫着,哪兒也去不了。”

    柳冼逸又搖了搖頭,頗爲遺憾的口吻說道:“這不一樣,我家少主肯定不會揹我,所以我要離開也只能是走着離開。”

    “你認爲自己一定能走?”甄磊替自己斟上美酒,一邊自斟自飲,一邊看柳冼逸沒心沒肺地喫着東西、一點不知道愁是何物的樣子。

    不過柳冼逸目前只能顧得上喫。只是肉太多,消化更費勁而以。最後擦了一把嘴,抹在肩膀上,大大咧咧地說道:“現在有什麼話就說吧!”

    甄磊頗感無奈,擡頭是一張老實清秀的臉。論相貌,甄家並不處於頂尖。所以能記住這樣的一張臉,柳冼逸認爲甄磊真的是靠才華——讓人記住!

    “你對他很忠誠?”甄磊很認真地問。

    柳冼逸不由笑了:“他?他是誰?”

    結果甄磊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你們那位少年家主——柳凌逸!”

    “哦。”柳冼逸一臉“明白了”的表情,嘿嘿笑道,“少主讓我遇到老熟人以後,只能打情懷牌,不能多說話。”

    但是喫飽喝足之後,對話顯然是不能少。在甄磊的眼裏,柳冼逸打着飽嗝,揉着肚子,行爲粗俗無比。不過既然是懷着目的來的,總能容得下這些。

    “你要怎麼跟我談情懷?”

    “阿瀧!”柳冼逸卻直接插了一刀狠的。

    甄磊端着酒杯的手都跟着顫了顫,然後擡眼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柳冼逸也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只是舔了舔表面,淺嘗輒止。然後他就老神在在地說道。

    “情懷嘛,你的情懷我會不懂嗎?不然怎麼對得起我們多年的兄弟情!況且我還知道昨天,哦不,前天的那個少年很像阿瀧。不過阿瀧已經死了,是被你父親順手,爲了你,親手掐死的哦。順便問一下,尊父是怎樣的一種死法?”

    “柳冼逸!”甄磊順手一杯酒潑過去,咬牙切齒道,“我不是讓你來揭我的短的!”

    “我知道。”柳冼逸抹了一把鼻涕,覺得沒捱打還是幸運的,依舊笑道,“聊情懷?傷口不撕開怎麼聊情懷?實話說吧,這一輩的人當中,最想殺死你的人,我排前三。不過昨天真遇到了,想到你也和我一樣了,還由衷冒出過一絲憐憫。”

    甄磊冷笑斂氣:“真動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不需要你的憐憫。”

    “當然,論劍,我們都不是你的對手。”柳冼逸必須承認這一點,才能繼續聊下去。“論資排輩,你也該是當時的第一劍客了吧?只是沒想到你的墨玘,早就不屬於你了。”

    “早就不屬於我了,我把它送人了。”甄磊飲酒入喉,紅暈早已爬上了臉頰,感慨中也順便滿足一下柳冼逸的好奇心。“墨玘劍的劍下冤魂太多,是名劍,卻不是好劍。我此時懷着仇恨之心,恐怕也難有公正之心,去壓住它。”

    突如其來的自嘲,柳冼逸聽着也是嘆了一口氣。當然柳冼逸可不認爲甄磊是醉了。這人就是這樣,一沾酒就臉紅,但也沒見他真的醉過。所以柳冼逸不會勸阻甄磊的牛飲,反而更好奇甄磊會喝到什麼程度。

    一邊柳冼逸保持着冷靜,一邊甄磊又是幾杯烈酒入腹,柳冼逸不敢輕舉妄動,甄磊也開始講述過去發生的事情。

    “我在盧氏撿到阿玓的時候,就感覺他的動機並不單純。父親一見他的模樣,更不用說了,就要把他趕出去。直到我說要與家裏決裂,父親才妥協,最終把阿玓留了下來。出於愧疚,我也把他當作我的親弟弟來撫養。他要喫要喝要穿,這算什麼?我什麼都有,我什麼都能給他!”

    “那陣子,我跟着了魔一樣,什麼都依着他。他要我的劍時,我也給!家裏人都說我已經瘋了。其實我也知道,那就是壓抑多年的感情,突然沒法壓制住了所導致的。”

    “也就是這次的放縱,直接害死了我的父母,我的親人,甚至全家上下百餘口人的性命。”

    “墨玘劍,執刑人。結果最後審判的,卻是我自己。”

    “你說,我又該恨誰呢?”

    甄磊看起來是要吐露真心了,要是過去的柳冼逸也就接了。不過此時的他,還是靜靜地看着。既然甄磊已經下了“罪己詔”,而且感覺還挺有道理的,柳冼逸也不方便搭話。

    沒人應話,甄磊也只能自言自語地答道:“我開始並不知道阿玓是誰,就算那時我死了,也不會知道。可是他不僅放過了我,還告訴了我他的名字——柳凘逸!”

    “凘逸啊……”柳冼逸覺得這個話題可以聊,屬於安全範圍。

    不料甄磊卻突然望向他,氣氛又瞬間凝重了起來。

    甄磊道:“一個屬於柳家嫡系的名字,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

    柳冼逸頓時坐起:“這絕對是栽贓,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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